第338章 夜話(二)

想起糟心的事,氣氛又有些凝重,鍾奎垣輕咳了一聲道,“你這小子倒是因禍得福了,你那功夫,老哥眼饞的很,教教大哥如何?”

“這個得太姥爺說了算,不然的話我可不敢。”鍾小貓不好意思道,“哥!”

“行了,哥知道規矩!”鍾奎垣揉揉他細軟的發絲道,“咱家小貓長大了。”

這也許就是成長的代價,隻是這代價太大。

“媽、哥,關於你們勞動改造,海叔沒法通融,他自己還帶頭下地幹活。”鍾小貓頓了一下又道,“老實說,在鄉下真沒有啥輕省的活計,忙得時候男女老幼都是齊上陣的。”

“這個我們明白,想當初在‘牛棚’又不是沒幹過,能遇見你們,能有這有限的自由,我已經很心滿意足了。”滕紅纓拍怕兩個兒子的肩膀道。

“不就是賣苦力嗎?哥冬練三伏、夏練三九還怕這個。”鍾奎垣拍著自己的胸脯道。

“媽,哥,放心這裏的火藥味相對於牛棚要淡許多了,與初期的群眾性批鬥相比,在這裏相對是一種解脫,媽,雖然批鬥還有,但聽海叔的話音,也隻是意思意思。”

鍾小貓接著道,“真的來到這裏一年多,村裏還真沒見過幾次批鬥,多數是讓五類分子,自己對著主席像,早請罪、晚請罪。”

“小貓可能不知道能成為‘光榮’的五七戰士,已經屬於候補被解放者或準被解放者了,並非所有的人都有這樣的資格。”滕紅纓攬著兩個孩子的肩頭道,“看著你們平安無事真好! ”

幹校是牛棚的延伸,對這些轉到幹校來的右派而言,這裏的環境比他們過去的生活甚至還有所改善——因為這裏的生活條件和待遇並不算太惡劣,甚至勞動強度也略小些。

能活著真好,母子三人相視一笑。

“小貓、小奎。”滕紅纓有些為難地叫道。

她看著兒子們猶豫了半天,話幾回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媽,有什麽您就說吧!”鍾小貓回握著她的手道。

“是啊!咱都這樣了,還有什麽不能說的。”鍾奎垣扭頭看著她道。

“小貓、小奎!你們都長大了,我覺得有些話與其聽別人說,還不如我來告訴你們。”滕紅纓深吸一口氣道,“我和你爸離婚了。”

一輪明月正遙掛中天,三三兩兩的星星周圍散落著,努力地與明月爭輝,如水的月光,水銀瀉地般的傾灑大地。

微光閃爍的湖麵,水麵上輕浮著一層混合了月色輝光的薄薄的霧氣,風,在草叢中遊**,發出細碎的沙沙聲,遠方隱約的斷斷續續傳來一兩聲狗吠。

“你們吱聲啊!還是嚇著了。”滕紅纓手肘搗搗坐在她兩邊的孩子。

“早猜到了,有什麽驚訝的。”鍾奎垣眼神一暗道。

“媽,想哭的話,兒子的肩頭應該撐得住。”鍾小貓拍拍自己的肩頭輕快地說道,然而此時的他眼眶通紅,壓下心裏的憤恨,雖然早已猜到,卻沒想到真的聽見是這麽的難受。

然而相比起他,媽應該才是最難過的,他得為母親撐著這一片天。

“傻孩子,小貓、小奎,這事我們大人的事,不管如何變他始終是你們的爸爸,希望別怨恨他。這年頭能保全一個算一個,媽心裏沒什麽好怨的,難道真讓他跟我一起住牛棚才算共患難啊!”滕紅纓深吸一口氣,壓下鼻頭的酸澀,“父母恩深終有別,夫妻重義也分離。人生似鳥同林宿,大限來時各自飛。 隻能說我們夫妻緣盡……”

鍾小貓趕緊岔開話題道,“媽,我有個事,何爺爺,何衛國也在農場。”

“你說誰?”滕紅纓側過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道,“我沒聽差吧!”

“沒聽差,現在這種時候,沒有人傻了吧唧承認自己是何衛國吧!”鍾小貓接著道,“看那警衛級別,專案組的人員一口京片子,重重跡象表明應該是他。”

“等等!你咋知道的。”滕紅纓詫異地問道。

“是它嘍!”鍾小貓指了指高粱地裏急速略來的大花。

大花蹭的一下飛到他的肩膀上,嚇了滕紅纓一大跳。

“喵……喵……”大花衝他嚷嚷道。

“抱歉,忘了你了。”鍾小貓不好意思道,中午來的時候,大花窩在窗台上曬太陽,睡覺。

本想著一會兒就回來了,沒想到……所以就把大花忘了。

“喵喵……”一句忘了就算了,有啥補償啊!大花從他肩膀上跳了下來,圍著魚簍轉了一圈。

和大花相處久了,還不知道它的意思,鍾小貓趕緊道,“裏麵是泥鰍,等做好了,少不了大花的。”

喵喵……這還差不多,哼……一轉眼朝村子裏飛快的跑去。

“叫你小貓真不錯,都能跟貓溝通了。”鍾奎垣打趣道。

“大花可是大功臣。”鍾小貓把大花的事跡說了一遍。

聽的兩人嘖嘖稱奇,更多的是唏噓。

有大花一打岔,也驅散了一點兒三人心中的寒意,隻是這份寒意埋在了心底。

“媽,我也有個事要說。”鍾小貓又道。

“說吧!媽聽著呢!”滕紅纓吸溜了下鼻子道。

“媽,我要說的是妮兒的事。”鍾小貓望著水麵上的一輪顫悠悠的圓月道。

“妮兒的事,能有啥事?”鍾奎垣不解地扭頭問道,接著憐惜道,“那麽可愛的孩子,真是……

“我要照顧妮兒一輩子!”鍾小貓向後一仰直接躺在了草叢上,微涼的草透過襯衫滲入肌膚,神情前所未有的清明。

低沉嗓音帶著自己都未發覺的心甘情願,想當初隻是算計,現在想想真是為自己的卑鄙而羞愧。

“照顧一輩子,小貓,咱現在啥情況啊!人家現在照顧咱的。”鍾奎垣摸摸小貓的額頭道,“沒發燒啊!”

“哥,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知道這日後的啥變化呢!”鍾小貓起身望著水麵上晃動的一輪圓月。

“那明兒媽就收妮兒為幹女兒,說真的,當初媽就盼著這第二胎生出來個女兒,湊成一個好字。誰知道又蹦出來個小辣椒。”滕紅纓先是一笑,後來又蹙著眉頭道,“我倒是想,就怕人家不願意,咱這成分擺著呢!”

鍾小貓聞聽立馬扭頭道,“媽,這事咱還是先別說了,如你所說咱現在的成分不合適,您和哥隻要記得我要照顧她一輩子。”

“等等!小貓,我怎麽聽著這話不對味兒……”鍾奎垣拉著他道,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像是某種宣誓似的。

鍾小貓哪兒能讓他深問下去,起身道,“行了,天不早,咱們回去吧!這泥鰍得回家養兩天吐吐泥。”

鍾小貓事先給母親和老哥打打預防針,至於怎麽照顧一輩子,妮兒說了算。

反正是任勞任怨,當牛做馬一輩子。即便以後斷了師徒緣分,但老爺們兒的說出去的話,那是一口吐沫一口釘,不會像他一樣對母親的承諾都拋棄了。

“阿嚏……阿嚏……”妮兒打了兩個噴嚏。

“咋了,著涼了。”劉淑英摸摸妮兒的額頭道,“沒發燒。”她抱起妮兒道,“咱還是進去吧!”

“媽,我娘和嫂子她們回來了嗎?”姚長海跟在後頭問道。

“回來了,咱姚姑爺交代的事情,親家母和妮兒的大娘們,都給你辦妥了,不出三天準有信兒。”劉淑英挑開簾子笑道。

“啪嗒……”一下劉姥爺拉開燈繩,房間內瞬間亮了,“這通上電,方便了許多。”

“那我去那邊看看。”姚長海轉身就朝外走。

“別去了,都這麽晚了,爹和娘估計睡了。”連幼梅提醒道。

“也對!”姚長海又回身進了西裏間。

“你們說的啥事?親家母給你辦的啥事了,瞧把你給樂的這嘴都合不上了。”劉姥爺盤膝坐在炕上問道。

“不就是讓新來的改造分子,走上崗位,教孩子們讀書。”劉淑英把妮兒放到了炕上,自己一欠身坐到了炕沿上。

她又詳細的把事情說了一遍。

“難怪老話說的好,上趕著不是買賣。”劉淑英笑道。

“嗬嗬……”姚長海不好意思撓著頭笑道,“為了這事成,耍了點兒手段。”

“非常時期,行非常手段!你這樣到沒了後顧之憂了!真要不知死活的敢泄露出去,家裏的婆娘和村子裏那幫老娘們,都饒不了他。有道是擋人家前程,猶如殺人父母。”劉姥爺哭笑不得道。

他接著歎口氣道,“這都是活脫脫的讓這他們給逼的,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不是運動來了,咱這窮山溝裏,一輩子估計也見不到這麽多的大知識分子。”

“這一飲一啄,皆有定數。”妮兒搖頭晃腦,人小鬼大的說道。

“小人精。”姚長海捏捏她的包子臉道。“對了,姥爺,跟你說個事。這事成了,這書得勞駕您和妮兒伸出援手了。”

“沒問題,妮兒的乾坤袋裏,別得不多,就是書多,給你整出一座大學圖書館都行。”劉姥爺笑道,對於這件事,他可是舉雙手雙腳讚成,“隻是姚姑爺咱得想法子怎麽拿出來。否則名不正則言不順。”

“這簡單,隻要確定了代課老師,我親自駕著馬車帶著妮兒去溜一圈。就說這書是從廢品收購站,低價買來的。雖然咱縣裏沒有大學,可這新華書店裏的書可不老少、”姚長海頓了一下接著道,“雖說讓紅衛兵燒了一些,可爛船還有三千釘呢!我就這麽說,誰還去查啊!就是查他也得有那本事查出來,不行了再說,頂多走遠點兒。”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