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
霍慈突然驚醒。
她有點口渴,翻身下床準備去一樓倒水。
一出來,阿荒看見了她,倒是沒說什麽,猜到太太是去喝水的。
霍慈剛走下樓梯,餘光一瞥,險些驚叫出聲。
客廳沙發裏坐著個人。
他把腿搭在了茶幾上,微微側著身,手中還夾著半截煙。
周延梟察覺到有人,輕輕側眸。
沒想到是她。
同樣的,霍慈也沒想到他會在家裏,她怔怔地站在那許久。
不知為何,她的眼睛莫名就酸了。
恰逢夜色濃,掩蓋了她紅潤的眼眸。
霍慈調轉方向走去。
周延梟目睹著她奔著自己而來,忙扔下半截煙,伸手迎住她。
她從沒這樣抱過他,像是把他當做了依靠。
這是第一次。
霍慈把臉埋在周延梟的頸窩中,胸腔中卻在拚命地哽咽,仿佛無盡的委屈都在拚命地隱忍。
周延梟把她抱在懷裏,一下下的撫拍著她的背脊,墨眸翻騰著戾氣,“是我不好,我沒安排人在你身邊照顧你,以後不會了。”
“我回來了。”
他捧起霍慈的小臉兒,哪怕她沒有哭出聲,他還是感覺到了。
抵著女人的額頭,他輕拭她的眼角,“霍慈,對不起。”
霍慈壓抑在眼中的痛苦那麽深。
深到周延梟的心髒都快裂開了。
他看得出她在想什麽,可是他做不到。
他不能放她走。
周延梟攔腰把她抱起來,無聲地去了他的臥室。
把女人放進被子裏,他就坐在床邊,輕輕拍打她,哄她睡。
霍慈眼睛都是腫的,看起來格外可憐委屈。
這是她第一次躺在周延梟的**,**都是屬於他的味道。
有點奇怪。
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輕嗅了嗅,開口的話帶著鼻音:“好香。”
周延梟眼瞼微動,“香麽?”
“嗯。”
她像個受傷了的小獸縮在被子裏一動不動。
“我今天……打了你媽媽。”
而周延梟靜靜地聽她說,沒有打斷。
霍慈閉了閉眼睛,“打人是我不對,我還嚇唬了你奶奶,又把你五叔轟了出去。”
等她停下,他才問:“為什麽跟我說這些?”
她答不出來。
可能骨子裏的家教告訴她,那樣是錯的。
但她又不後悔。
周延梟低下頭,聲音很輕,難得跟她認真地說了幾句心裏話:“每個家庭都不一樣,所以處理方式也不盡相同,而在周家這種地方,隻能拿權利說話。”
“包括對待父母,這裏是不存在什麽親情的。”
“我見過我幾個叔伯為了股份打得頭破血流,我也見過幾個親兄弟為了爭家產相互謀害,我也見過我……”
後麵的周延梟突然停下,沒再說。
“霍慈,無論你愛不愛我,你現在都是周家的太太,你也可以把這裏當做古代的大戶人家,拿身份地位做事,這裏的任何人你都有權處置,包括……”
“我奶奶。”
“雖然這麽說有點無情,但除了該給點麵子以外,其餘的不需要顧慮,如果她們都沒顧慮你,你也不必顧慮我……”
周延梟知道,霍慈能主動跟他說自己做錯了,是在考慮自己。
隻要一想到霍慈是怕他左右為難,他低下頭輕輕笑了。
霍慈奇怪地看著他,“笑什麽?”
“嗯?”
周延梟好像很累了,“笑你有那麽一瞬間,考慮到了我。”
他的聲音很疲憊,語氣也不像平日那麽有氣場。
想到現在的時間,霍慈眸光微動。
“你過來睡啊。”
靠在床尾的周延梟,沉默半晌才睜開眼睛,“嗯?”
他似乎是不確定。
霍慈重複了遍,“這麽晚了,不睡覺麽?”
周延梟指了指她旁邊,“我……睡這兒?”
女人抬手一拉燈,“嗯。”
黑暗吞噬了一切情緒,包括周延梟的震驚。
霍慈不知道他坐在床尾多久,隻是聽見了一陣水流聲,她翻了個身很快睡著了。
周延梟洗了個澡,卻突然不困了。
拿出西裝裏的煙,他點燃了一支站在窗戶麵前抽,視線卻始終落在**。
在他點煙的時候霍慈又醒了。
她冷不防換地方有些不踏實,自然也就發現了周延梟在看著她。
兩人都以為對方沒有注意到自己。
就那樣就著黑夜注視著。
等他抽完煙,霍慈以為他要睡了,便先一步閉上了眼睛。
可直到……
自己的手被他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握起來。
察覺到他在拿指甲鉗替自己修指甲,霍慈的心咯噔的一下。
周延梟坐在床邊,頭低著,發絲沒有幹透,偶爾還滴水,他很幹淨,也很挺拔。
黑夜籠罩,顯得他更加精壯。
可這樣一個精壯的男人,居然在夜色裏,甘願褪去一切光芒與浮華,給他心愛的人修指甲。
無聲的,無息的。
兩隻手都修完後,周延梟才躺下。
不過他離霍慈很遠,被子全都給了她。
等霍慈感覺到他靠近過來時,周延梟也隻是側躺在她身旁,然後手搭在她的被子上,一下一下的,像是哄嬰孩一樣,拍著她睡。
霍慈不知道這樣的夜晚有過多少次,但她的確回憶起來,自己好久好久都沒有用過指甲鉗了。
憤恨悲傷在心頭,她更沒有心情去注意指甲怎麽樣了。
她的左手被周延梟握在手裏,輕輕吻了一下。
她的左手……
斷過兩根手指。
再也不能彈鋼琴了。
是被他打斷的。
“霍慈。”
霍慈眼皮一跳。
以為是他發現自己沒睡著了。
但他緊接著低喃:“你可能早就忘了……”
“忘了當年你是怎麽對我笑的,你當著十幾萬人的麵,將最後一首曲子送給了我,你對我說……”
“祝我餘生幸福。”
周延梟把臉貼在她的額頭上,聲音輕到模糊。
“我常常能夢見那一天。”
“你穿著白裙子,好像全身都發著光,像個仙女一樣,一聲招呼都不打就闖進了我的世界。”
“認識你那天,我戴了二十三年的玉佩碎了,白馬寺的方丈跟我說,是我的劫難要來了。”
一滴滾燙的淚,落在了霍慈的額頭上。
她的心,居然跟著顫了下。
隨後,聽見了他暗啞的嗓音:“可我卻覺得,你是來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