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三章 梅花山

那大紅的窗花饒是好看,經劉媽一雙巧手,剪的鯉魚竟像是扭著尾巴遊了起來,剪的小娃娃捧著桃子咧著嘴,董知瑜在一旁仿佛都聽到了笑聲。

巷子裏傳來遠遠近近的爆竹聲,劉媽的兒子虎子跑了進來,“貼好了嗎?貼好了我們也放一掛鞭去!”

根據上麵指示,顧劍昌將館子開在了雞鳴寺附近的沙塘巷,董旬按照聖心醫院任大夫的指示,上門找到了他,隻說自己是任大夫推薦來的廚子,那邊顧劍昌早已心中有數。

董旬將這地方打量了一番,店麵很普通,倒沒有先前豆菹舫的那點樸實中透出的藝境,再仔細看這顧掌櫃,也和先前的塗掌櫃很是不同,塗掌櫃中等個頭戴副眼睛,整日裏一副謙遜和煦的模樣,像是個會算賬的讀書人,而眼前這顧掌櫃,卻生的高大魁梧,麵容黝黑,看起來也不像是能弄出豆菹舫裏那般文墨擺飾的人。

“任老兄說了,董師傅你是這玄武城數一數二的淮揚菜大廚,我信任老兄的話!”若不是一口地道的江北揚州口音,說顧劍昌是北方人也不會有人懷疑,“來,董師傅隨我去廚房看一看。”

董旬應諾著跟了進去,廚房不大,灶台炊具事先都讓人收拾妥帖了,看著也還齊整。

顧劍昌關上門,熱切地握住董旬的手:“老董同誌,你好啊!我是袁克強同誌派來接替老塗同誌的,我叫顧劍昌,代號‘墨劍’。”

“顧同誌,一路辛苦了。歡迎來到玄武!”董旬懸著好幾日的心,這一刻終於略微踏實下來。

“對老塗同誌的犧牲,我們深表痛心,但同時我們也為他驕傲,你們其餘的同誌能夠頂住危險,也都是好樣的。老董同誌,我雖然來之前對玄武的地下黨員情況有過了解,但畢竟都是些間接知識,你是有經驗的同誌,不如請你再給我具體介紹一下我們這條線。”

“好的,沒問題。這條線最初以豆菹舫為據點,負責幫助第七師師長施亞軍和安平方麵之間傳送情報和決策,船舫裏原先有部電台。如今老塗和小孫都犧牲了,就隻剩下你我二人,但有件事我想向你匯報一下。”

“什麽事?說吧。”

“我最近知悉一位從渝陪過來的小同誌,她在渝陪執行命令時,搭檔陳先誌同誌不幸犧牲了,從那之後,她和組織失去了聯係,直到在玄武城遇見我。”

“她是誰?你們怎麽遇到的?”

“說來也巧,她是我們老董家原先少東家的女兒,叫董知瑜。她是個雙重身份的諜報人員,原先隻是被我們安排潛伏在渝陪,後來陰錯陽差地被渝陪玄統司相中,安插.進了汪偽政府。”

“可信嗎?”

“顧同誌放心,她在渝陪的經曆我已經請任之行同誌核查過了,全部屬實,這位小董同誌我是看著她長大的,知根知底。現在我們正缺人手,她也急切盼望著能夠重新為組織做事,請顧同誌考慮將她收編到我們這條線上。”

顧劍昌略一沉吟,“嗯,我先給上麵打個申請,核實了之後可以采納,她的身份倒是很有意思,如果和我們一起工作,相信可以為我們的革命事業做出不小的貢獻,”顧劍昌背著手踱了兩步,“不過,在組織核實批準前,不要向她透露我們新據點的情況。”

“這個你放心。”董旬點了點頭。

顧劍昌歎了口氣,“老董同誌,我這次過來,肩負著一項艱巨的任務,需要我們共同努力完成。”

“什麽任務?”

“我們得到可靠情報,施亞軍同誌已經遭到敵人懷疑,晦國軍部派來了一個叫塚本恕的人,與影佐禎昭接頭在暗查汪偽政府的幾個軍中上層人物,施亞軍同誌就在這幾個人當中。”

這邊董旬的兩道濃眉已經鎖在了一處,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施亞軍自汪偽政府建立不久就潛伏在軍中,位高權重,陸續為安平方麵提供了很多頗有價值的情報,同時是他們這條線的全部意義所在,如果施亞軍被捕……他不敢再想下去。

“我們的任務是什麽?”

“配合施亞軍同誌進行反調查,必要時幹掉這個塚本恕。”

“不需要我們幫助施亞軍同誌轉移嗎?繼續留在第七師一天,他的危險就增加一些啊。”

“施亞軍同誌身處汪偽和晦國人嚴密控製的宜興地區,想把他轉移出去一路護送到安平及其困難,況且他能夠在軍中堅持到現在,組織和他個人都付出了寶貴的心血,再考慮到塚本恕的名冊上有四個人,組織上研究決定,按兵不動,不惜一切代價幫助他躲過敵人的這次調查。”

窗外天色已經開始發白,真紀一夜未眠,靜靜地守著榻上的這個人,意誌力與藥力的鬥爭太過殘酷,她已昏昏睡去。

真紀看著她,心中盤算著天亮後的計劃。夜裏懷瑾那一聲聲虛弱的“知瑜,瑜兒”她聽得真切,想到先前新年茶話會二樓的看台上,懷瑾嗬斥今井並奮力保護董知瑜的那一幕,真紀確定,懷瑾這一聲聲呼喚的,確是那外交部的英文翻譯董知瑜,也是這大宅原來的主人——照片上的那位少女。

這麽說這二人必是至交,真紀琢磨,憑自己一人想救懷瑾出去恐怕難於上青天,昨夜開窗時,看到窗外已有荷槍的晦國兵把守,以防懷瑾從後窗逃走,而懷瑾現在的狀態更是不能自理,隻是這董知瑜,這樣一位年輕的小姐,她又會有什麽法子嗎?

無論如何,多一個人幫助,總是好的,也許這董小姐有什麽法子,或是認識什麽有用的人,都比自己獨自在這著急要好……

正想著,門廊上傳來雜亂的腳步聲,真紀的心“突突”地跳著,終於隨著那門“吱”的一聲被推開而提到了喉頭。

一絲亮光透了進來,那是一盞昏黃的油燈。今井信男戴著一副宿醉的倦容出現在門口,他的身邊站著幸子和一個軍醫,幸子的手上還捧著一托什麽東西。

“喲西,真紀,你是剛醒來還是沒有睡?”

“今井君,真紀是醒了,聽到腳步聲便起身接應。”

今井環視了一下整個房間,又拎著油燈走上前去,俯視著榻上的懷瑾,隻見她已被換上了素白的睡服,烏發,烏眉,蒼白的臉唇,像一幅上乘的水墨畫。

“她夜裏可曾醒來?”

“沒有醒過,”說完眸光閃爍,故作猶豫,“今井君是要把她留在這裏多久?這樣成夜地守著她很累呢。”

“有機會為大晦國、為天皇做事,你應該感到榮幸才是!”今井轉過身,看見真紀拿一雙眸楚楚可憐地看著自己,又掛上一絲玩世不恭的笑容,“要不了幾天了,等把她送走,我單獨請真紀你喝酒怎麽樣?”說完便轉向一旁立著的軍醫:“西本醫生,請檢查一下吧。”

那軍醫走上前去,一番聽診檢查,便又站起身,“今井大佐,病人並未發現其他異常。”

“很好。藥呢?需要再用了嗎?”

“每二十四小時保持攝入或注射一支,千萬不要超過這個量,否則會有生命危險。保持好這個量,一旦停用,病人即可慢慢恢複。”

“西本醫生,今晚八時請你過來注射第二針,同時幸子和真紀也要在一旁學習,以後每晚由你們倆完成注射,西本醫生早晨來檢查一下情況。”

“嗨!”三個人同時應諾。

今井留下幸子守房,和軍醫隨即離開,真紀便稱回房休息,準備著白天的行動。

這酒樓中的藝妓上午本都是休息時間,或是自由出去購置些物品,到了下午大家才開始沐浴更衣、塗米分描眉,準備晚上的工作。真紀回到房中,將夜裏所想計劃在腦中又過了一遍,確定可行,天已大亮,這便出了門去。

隨意在幾家胭脂店和晦式服裝店轉了轉,隨手買了些東西,好讓自己看著確像頗有購物之興,又轉到一側的旗袍店,挑了一件樸素的方格旗袍和一雙布鞋,試好了大小,這便買了下來。

拎著大包小包的物什,走到路頭一家小旅館,跟夥計開了一間房,包下了整個禮拜,那夥計瞧了她一眼,便領著她去了房間,這年頭晦國大批的僑民來到玄武,很多人初來的時候會在旅館裏包下房間,等政府安排好了住所再搬過去,所以也見怪不怪。

進了房間,真紀立馬反鎖了門,利索地換上剛買的旗袍和鞋子,在鏡子前照了照,又把頭發放下來,照著韜國女人的式樣盤了一隻簡易的發髻,左右前後再瞧一瞧,覺得自己已然和韜國女人無異了,這又將自己舊有的行頭在房間裏藏好,從剛才買的一堆東西中隨意挑了一樣輕的拎上,打開門走了出去。

在門口叫了一輛人力車,便往雞鳴寺趕去,她知道,快到了政府人員的午飯時間。

到了東大門附近停下,遠遠看見裏麵有人三五成群往外走著,真紀猶豫了一會兒,覺得靠巧遇的話恐怕把握很小,何況自己時間也不是很多,便走到兩個剛從裏麵出來的姑娘麵前:“您好,請問你們認識外交部的英文翻譯董知瑜小姐嗎?”

其中一個圓麵龐姑娘接道:“認識啊,您找她?”

“對,我是她的朋友,能不能煩請小姐幫我叫一下她?”

周碧青將她打量一番,對方說話時有種奇怪的口音,說不出是什麽地方的,“你貴姓?”

“哦,我姓紀,你告訴她,我和她的老管家董旬也是老朋友了。”真紀微笑著說。

周碧青轉身進了門衛室,“借個電話打下內線,”她和門衛已然很熟,“喂,知瑜啊,門口有一位姓紀的小姐找你,說是你朋友。”

對方不知說了句什麽,隻聽周碧青接著說:“哦,她說跟你們家原先的老管家董什麽的也很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