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卷四
“當——當——當——”……
很多人都不知道,一九四二年十月十日,美國費城那座“自由之鍾”曾為了舊國的國慶日敲響了三十一下,向遙遠東方那個不屈戰鬥著的、千瘡百孔的大國致敬。
這個大國在用她的血肉之軀生生地拖住晦國的一切妄圖。有她拖著,晦國便無力顧忌澳洲、印度、中東,無力和德國會師從而聯手起來撲向同盟國,有她拖著,晦國在俄國、北非才得以分散兵力,打得左顧右盼……
同盟們“感動”了爵士說得對,沒有永恒的盟友,也沒有永久的敵人,隻有利益是永恒與永久的。
一九四二年下半年開始,太平洋上的波濤漸漸逆旋。晦國深陷在大韜戰場的泥沼中,將要抬腿卻又艱難地落下,不僅無法自拔,且愈陷愈深,眼看半截身子淹沒在泥潭之中。同盟國開始反攻,將過去兩年中所忍受的挫敗與屈辱發泄出來,同時,自五月份以來,美、英兩國就不斷通過各種途徑向蔣經緯表達他們重新瓜分殖民地的願望,其中有一項頂頂重要的,也就是十月份魏道明大使從華盛頓密電蔣經緯時所提到的:放棄治外法權。
到了一九四三年初,晦國意識到,如若不想辦法趕緊從韜國的泥濘中抽身,他們稱霸半個地球的計劃恐怕要成泡影了。怎樣抽身?狡猾的晦國人又一次想到:以韜治韜。對,以前還處處遏製汪兆明的新政府,生怕他有一天強大了不聽自己的話,如今可要再好好拉他一把,讓他去對付渝陪,對付在大半個中國逐漸形成燎原之勢的赤空,讓他們自相殘殺去
。
要扶植汪,先得提高偽政府在韜國人心目中的威信,無獨有偶,晦國人也想到了治外法權,想到了殖民地。
他們想把原先英法等國在韜國割據的租界收歸汪兆明的偽政府,如此一來,韜國的土地又回到韜國人手裏了,豈不是大快人心?等晦國人的算盤打成了,這場韜晦之戰即將演變為一場韜國國內“新(汪兆明)”“舊(蔣經緯)”政權的內戰,到時晦國也就輕巧巧脫身了。
另一方麵,他們又慫恿汪兆明的偽政府向同盟國獨立宣戰,由晦國提供經濟、軍事援助,提升汪偽政府在國際上的影響力。
正當晦國一步步實現這些計劃時,他們破譯了美特密電,知悉美國已擬定撤銷在韜國的治外法權。東條英機在短暫的慌亂之後立即決定,趕在英美之前廢除晦國對韜的不平等條約,將同盟國的租界歸還汪兆明政府。
與此同時,綿延不斷的饑荒和軍需吃緊在整個韜國大地和渝陪軍隊上肆意蔓延,社會團體和海外華僑紛紛慷慨解囊,捐資捐物,大後方有明著的募捐,淪陷區有秘密的籌資。
董知瑜一身學生打扮站在城西這座天主教堂中,周圍是烏泱泱的學生,她早兩天就從傅秋生那裏得到情報,今天會在這座天主教堂裏進行一次秘密募捐,參與募捐的有玄武的大中學生,以及支持抗晦的商會人士。
學生們哪有什麽錢?他們為了給前線將士獻上一份微薄的力量,去碼頭扛箱子,去大街上擦皮鞋,能做的苦力都去做,一邊又節衣縮食,從自己身上榨出最後的一滴油水,奉上幾萬元錢,這在當時通貨膨脹極為嚴重的淪陷區,已經是他們能夠獻上的最為昂貴的心意了。
當然,學生的到來還有另外一層作用,這作用比他們能拿得出的財物要大許多。
董知瑜默默交上姑姑留給自己的一對紅瑪瑙耳墜子,姑姑一家走後,從金條到金銀細軟,能捐的她都捐了,命也不過是旦夕之間,這身外之物不如散到能派上用場的地方去。在與姑姑的通信中,她得知姑姑一家以及他們在美國的華人朋友也紛紛通過當地華僑組織向祖國獻金。她知道這些籌募的資金是要用到身上的,可這又何妨?隻要他們槍膛裏的子彈有一半是打鬼子的,那就當這些錢是用到打鬼子的那一半子彈上罷了。
商人畢竟是商人,“利”字當頭是本性。整個商會上上下下才拿出那麽五十萬元錢,學生們不願意了,大喊“國難當頭,獻出良心”的口號。
商會代表見學生們呼聲震天,隻得湊到一起再作商量,一番糾結,隨後宣布再加十萬,捐出六十萬。
教堂裏的歎息聲連成一片,“請考慮兩百萬!”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兩百萬!兩百萬!”有學生跟著喊了起來,商會代表們一臉難色。其實,兩百萬對於他們來說也隻是九牛一毛。
董知瑜胸中積滿了話語,她想帶著大家說出來,卻又礙著自己的身份,這種場合,能不出頭就不能出頭,默默無聞當是最好,她在帽簷下看著台上的人,眼中噙滿淚水,卻緘口不言。
“諸位前輩,”不遠處一名女學生站起身來,“國在,事業在,錢財在;國亡,事業盡,錢財散。如果晦國把我們的國家都霸占去了,如果三七年玄武城的慘劇再在全國的每座城市與鄉村重演一遍,諸位前輩的錢財還能保住嗎?與其現在守著它們,為什麽不慷慨救國,讓它們為前線的將士添一杆槍、一門炮、一床棉被、一碗熱湯?讓他們好好地保衛我們的國家,守護大家的錢財與生命?今天早晨,幾名衣衫襤褸的乞丐找到我們學生代表,給了我們二千三百七十一元錢,說這是玄武城的乞丐們沿街乞討來的,他們把錢交到我們手裏,請我們代為轉交給前線的將士。乞丐都能如此,我們這些不愁吃穿的人還有什麽理由不盡自己最大一份力?這是為我們自己的大韜和我們的千秋萬代啊!”女學生說到動情處竟利索地跪了下去,“國難當頭!請求商會為國獻金兩百萬
!”
董知瑜跪下了,身邊的人一個個跪下了,頓時教堂裏烏壓壓跪了一片,台上商會代表怎能承受這萬千愛國赤子的膝蓋,紛紛站起身來,一時全場一片慘痛哭聲。
“兩百萬!”商會終於答應了學生們的要求。
當晚的渝陪報紙便登出了教堂中這萬人一跪的場景,懷瑾看完了報道,聽董知瑜細細說了當時的情況,“瑜兒,”她將下巴輕輕抵在董知瑜的秀發上,“任晦國再強勢,大韜不會亡,野火燒不盡我大韜兒女,這些年來無不是前仆後繼,去年連英美諸國都軟了下來,你再看看他們。”說著揚了揚手中的報紙。
“可是……懷瑾……”董知瑜抬起頭,“我得到的消息……上麵是想和晦國人緩和關係,想集中力量打赤空。”
懷瑾半晌沒有說話,隻是站起身來,將劉媽先前端來的一盅湯水舀出一碗來,端給董知瑜,“給,過會兒該涼了。”
董知瑜訥訥地接了過去,“你也喝吧。”
懷瑾“嗯”了一聲,卻仍舊坐在她對麵,見她不動勺,這便又接了過來,挑了一勺子在唇邊試了試,送到她嘴邊。
董知瑜怏怏地含進了口中。
“請你們不要懷疑委員長統一戰線的誠意和抗晦的決心。這世上,同一件事有萬般做法,並不是說與你們路子不同就要被扣上‘親晦’的帽子,晦國人可是開著戰機去溪口炸委員長的祖墳了,他怎麽能容忍?怎麽能和晦國人勾結到一起?”
董知瑜顫了顫睫毛,隻接過碗來低頭專心去喝湯。
“瑜兒,今晚是有一件大事要交代與你。”
“嗯?”董知瑜抬起頭,先前的難以明說已經濾了去,“你說吧。”
懷瑾若有似無地歎了聲氣,“這是件大事。隨著戰事發展,外交部已漸成擺設,你在英文科能獲取到的有分量的情報少之又少。上峰得到可靠消息,晦國人要在玄武辦一份女性雜誌,正在物色負責人,上峰決定安排你去做。”
董知瑜難免心中一驚,三年來她一直在外交部做事,渝陪那邊一直沒有動她,她知道自己和懷瑾組成了強有力的“歌闕”線,渝陪沒有動她的必要。如今外交部的實事確實越來越少,如果是有更為理想的掩護身份,且不用和懷瑾分開,那又何樂而不為呢?隻是……
“這雜誌,有什麽名堂?”
“你問到點子上了。雜誌的幕後老板叫南雲忍,她和晦部有著很深的關係,但她本身又是個左翼作家,所以我們分析,你在她手下做事相對安全,但千萬不可掉以輕心,她依舊是我們的敵人。因為她和軍部的關聯,你在這樣的關係網中工作,期待你能夠挖出更有價值的情報。另外,這本雜誌針對的是淪陷區廣大女性讀者,本意是粉飾和平,從意識與文化上瓦解韜國女性對晦國的仇恨與排斥,你一旦負責起來,雜誌的內容就要好好把握,不能讓他們得逞。”
董知瑜一雙眸子忽閃著,很快便明白過來,“那麽,我怎樣才能得到這份差事呢?”
“交給唐生明和周佛海去斡旋。唐生明這個人八麵玲瓏得很,他在滬都不是沒被懷疑過,可每次都能化險為夷,甚至一轉臉和想抓他的人成了拜把子兄弟。周佛海現在一條腿騎在牆頭上,看玄武和渝陪哪邊兒得勢他就往哪邊兒跳,李士群是怎麽死的?我看他基本是要跳到渝陪這邊了。”
“這兩個人,尤其是周佛海,位高權重,和晦國人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當初我進外交部也是唐生明辦的,所以應該沒有問題。那我這邊需要做什麽呢?”
“你啊,”懷瑾這麽說著竟莞爾一笑,“最近多寫寫詩歌散文,拿去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