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發絲間清淡的香幽幽竄入他的鼻端，沁進他的心裏。他的身子死命繃著，似在壓抑某種渴望。一向，他為人處世從容果斷，然此時此刻，他突然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該如何自處。

終於，終於，他咬了咬牙，顫抖著伸出手，緊緊抱住她。

天色已黃昏，聽濤軒。

站在聽濤軒臨近的水塘邊上，未央凝視著水麵，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她和他第一次的衝突便是在水邊。她遭寧王輕薄，他卻冷眼旁觀。本是去年發生的事情，現在想來，仿佛已經很遙遠，隔了好幾世般。

今晚是她在這個偌大皇宮的最後一晚，所有酸甜苦辣的回憶，從此終結，一切隨風而逝。黑夜過去，再迎黎明之時，她應該已在出宮的馬車上。

李雲昊早命穆琛傳旨，讓她到禦坤殿歇息，方便明日一同出發。其他的行裝打點，由綠珠全全負責。她很明白，關鍵時刻，不能和他有分歧。因此，在接到穆琛傳過來的旨意後，她乖順地立刻去了禦坤殿。

但用過晚膳之後，她又溫言軟語地磨著他，讓他同意她回聽濤軒，說離宮那麽久，她想要好好和聽濤軒的宮女太監好好聚聚。

他拗不過她，也不想破壞彼此好不容易再次建立的和諧氛圍，便答應了下來。但眼看著她帶著絲雀躍的離去，他不僅微微蹙起眉，陷入了沉思當中。穆琛偷瞟他的神色，卻想不透他在想些什麽。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前往名山祭天是假，到四維草廬尋找白齊先生是真。祭天浩浩****的隊伍，奪人眼球，引開太後的注意力是虛，她們一行人中途悄然離開是實。

長風給她的劄記上提到了四維草廬的詳細路線圖，便再也沒有其他的線索。想當年，長風遵老元帥遺命已請過白齊，但卻沒有見到白齊本人。她們此行，能見到白齊的機會也是渺茫。她之所以這麽說，不過是為自己出宮找一個理由。

關於雪國的各州郡位置，她並不熟知，本想弄一張雪國的地理位置地圖，也沒有弄到手。但以往，她曾從月華和蘭心那裏得到了一些零碎的知識，對於那些大的州郡還是知道幾個，例如蘇杭郡，北通郡，南關郡等還是有了解。

她隻告訴了李雲昊，四維草廬在南關郡，但具體進山的路線並沒有說。她需要有出宮的理由，所以拋出了部分的魚餌，卻也沒有全部拋出。若他知道了詳細的路線，他便可以不用她一同前往，而另行派人去了。如果那樣，她便難以出宮。

當然，她也明白朝中局勢不穩，邊塞國更是虎視眈眈。故而，她不會瞞著他太久，令他浪費過多的時間。隻要得到機會離開，她便會將長風給她的小劄留給他，並告訴他，白齊就是齊慕白。到時，他便可以暗中讓人去訪尋齊慕白和張恒的下落。

南關郡應該是逃跑時最好的地方。除了它離四維草廬近，她

可以讓李雲昊帶人進山，自己留下，尋找離開的機會。還有便是，那裏發生了大旱災，按照她對李雲昊的猜測，他們肯定會逗留些時日。

因為，他為了和她有更多的時間相處，他即使在看奏折的時候也會將她留在身邊，有時將她輕攬在懷中，有時，和她閑聊幾句。所以，她便知曉，南關郡，蘇杭郡等都遭遇了旱災，抗災事宜剛略見成效。這兩日，她又聽說南關郡私鹽販賣猖獗，李雲昊大為老火。她便可以斷定，若是到了南關郡，他勢必會微服私訪，暗中查探一番。

要真如她所料，他諸事纏身，就很難有工夫看住她。少了他的時刻關注，她逃走的勝算又提高了好幾成。

然則，他的心思，她也未完全猜透。她想的是為自己的離開創造更多的契機，而他思考的是其他的事情。

白齊先生的祖師爺，鬼穀子曾和雪國太祖皇帝親如兄弟，情同手足，所以他義無反顧為太祖皇帝開疆擴土，打下了這片大好的河山。但身為帝王，一旦坐上了權力之位，心性也會有所改變。

就在雪國準備進攻衛國的時候，兩人之間生了嫌隙。太祖皇帝認為他威脅到了自己的皇權，便要鏟除鬼穀子，拿走他的兵書。鬼穀子葉落而知秋，早有察覺，在太祖皇帝禁衛未到之時，人已離開，並留下書信，鬼穀子傳人永不效力雪國。

鬼穀子傳人，江湖傳言隻有白齊一人，但是不是隻有白齊一人，尚不可知。太祖皇帝當年追殺鬼穀子，令他心寒。他們此行，請得動白齊先生自然是好。若請不動，白齊此人是絕對留不得的，倘若，其他的諸侯國請去了，雪國便有了非常強大的對手，這是他最最不願意看到的景象。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假如白齊不能為他所用，他會毫無猶豫地殺了他。

又或者，鬼穀子的傳人要為祖師爺報仇，對他們展開報複也說不定。總之，結果難料，成敗都是未知數。一場或數場廝殺，他已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鬼穀子神機妙算，襄助太祖皇帝浴血奮戰，終成就一番功業。傳說當年，他的兵法冠絕天下，武功更是深不可測。

不管白齊是不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他的武功和智謀都不能小視。李雲昊讓秦楓提前做了周密的布置，並暗中調派了暗衛一路隨行。他會誠心向白齊道歉，為自己的先祖心胸狹窄表達歉意。即使談判不成，白齊不願出山，襄助雪國，隻要他保持中立，不襄助其他的國家，他便不會再叨擾他。一旦他察覺白齊有不利於雪國的動向，他會隨即出手，踏平四維草廬，永訣雪國之最大威脅。

這些他知，李雲瑾和秦楓也知。他們倆人無法預料，自己是否能平安地回來，所以才分別去找依瀾和蘭心，見見她們，向她們告個別。即使身死，也不會有遺憾。

未央走進院子，綠珠，小淩子等人都在等著她，一張大桌子上擺滿了各

色的時令瓜果。好像這一別，便不會再相見了似的，個個都含著淚水。

“你們一個個的，都是怎麽了？我隻是出宮一趟，你們卻弄得要給我送葬似的。”未央含著淚，笑著罵他們。

小淩子趕緊啐一口，“娘娘快別亂說話，和皇上出宮，得有個好彩頭，不能說些不吉利的喪氣話。”

未央在他的頭上輕敲一記，“還不是你們引我說的。現在倒說我的不是了。我陪皇上出宮，你們該高興才是，不要哭哭啼啼的。要是被皇上知道了，還以為我不想和他去了，到時，我出不了宮，我可不饒你們。”

笑笑鬧鬧多時，知道時辰已晚，她才叫他們都散了，隻留下了綠珠和小淩子。“綠珠，你如果想要留在宮裏，我也不會攔你。我會拜托蘭心公主，以後你就做她的貼身侍婢，她會善待你的。”未央道。

綠珠一聽，立刻道：“不，公主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好，我們不管貧富生死都在一處。”未央眨眨眼中的淚水，道：“你再去看看我們帶的東西齊不齊全，好好地檢查檢查。”

“奴婢這就去。”綠珠見未央沒有改變主意，將她留在宮裏，頓時喜出望外，眯眼笑著，高高興興地去查看行李齊全不齊全。

小淩子不滿地佯裝怒道：“娘娘還是覺得綠珠姑姑忠心，將她帶在身邊，都不帶奴才。綠珠姑姑可以照顧娘娘的生活起居，奴才可以做雜貨和力氣活。”

未央眼圈驀然微紅，咬牙笑了笑，她想將聽濤軒所有的人都帶走，但不能，她能帶走的隻有綠珠而已。何況，以後不在皇宮，生活困苦，漂泊不定。宮裏好歹吃喝不愁，她帶了他們出去，卻不能給他們衣食無憂，又何必讓他們跟著一起出去漂泊呢。

小淩子看到未央傷心的模樣，不由嚇住了，他知道娘娘的身體不好，最忌諱憂傷，忙連聲道：“娘娘，奴才不過是胡亂說幾句，娘娘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娘娘是奴才見過的最好的主子，奴才隻是舍不得娘娘。”

這一別，當真是後會無期。未央聽著小淩子的話，心裏更加難過。在帶走綠珠的時候，她曾猶豫過，綠珠從小生活在宮中，雖然勾心鬥角，但是從來不用擔心生活的問題。如果出宮，到了民間，一切便要親力親為，她不知道她願不願意。所以剛才，她才問綠珠那樣的話。

但就她的內心而言，她是希望帶綠珠走的。綠珠和她來到雪國，她有多少的敵人，綠珠就有多少敵人。即使她有蘭心的保護，她也依然擔心。再說，她是她的貼身侍婢，李雲昊見她逃走，盛怒之下，說必定會對她動殺機。

至於小淩子等人，雖然也都是忠心的人，但李雲昊不會覺得他們知道她太多的秘密，所以會對他們網開一麵。而且，她會留下書信，用白齊的另外一個秘密作為交換。她會盡她的所能，保他們平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