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那老婦人還未近身,就被一根突然出現的棍子打中腰,橫飛出去。
遲生軟趴趴地萎下身,雙腿一跪,害怕得和黃杏杏抱成一團,抖如篩糠,如同一對苦命鴛鴦,泣不成聲。
老婦人的頭撞到了牆壁,如同雞蛋般的,清脆一聲響,半顆腦袋被磕了下來,起來時,隻頂著一個歪了方向的半顆頭,僅剩了一隻綠眼,怎麽看,怎麽詭異。
“哢嚓,哢嚓。”她挪動筋骨,舉著像鉤子一樣卷起的手指,機械性似的一步一步朝遲生的方向而去。
“啪!”那根棍子又毫不留情地將她拍飛。
這回,老婦人的右臂斷了,卻還堅持著往遲生處走來。
“我說,你是不是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不然這噴水的家夥老是盯著你?”說話的是蒲景年,他操著一根棍子,有點不樂意。
遲生抬起頭,見來了救星,連忙道:“蒲少爺,快救救我們!”
蒲景年掏著耳朵,說:“你們還沒告訴我,大晚上的不睡覺,跑到這裏來幹什麽。”
遲生和黃杏杏心虛道:“我們……”
“別告訴我你們今天吃得太飽,想出來消消食。”
說話的工夫,老婦人已經撲了過來,蒲景年又毫不客氣地使棍子招待。
遲生仔細觀察,發現老婦人除了模樣凶惡點,好像沒有什麽攻擊能力,心中稍稍安定了不少,又見不遠處火把通明,竟是蒲和衣帶著幾個家丁,持著鋤頭扁擔匆匆趕來。
蒲景年一見,樂不可支地丟開棍子,蹦到蒲和衣麵前:“姐姐,你看,我做了什麽好事。”
蒲和衣無奈說:“你啊……”
“啊,她又過來了,遲生快救我……”黃杏杏嚇得縮進遲生的懷裏,越想越害怕,居然不自覺暈了過去。遲生抽出手,想去撈地上的棍子,蒲景年已經先行一步,拾起棍子,背對著遲生。
蒲景年轉頭笑著說:“大家都閉上眼,不要看哦。”
遲生一愣,卻見蒲和衣和其他幾人都把頭扭到別處,而蒲景年低頭,解開了衣帶,一番鼓弄,隨後正視那老婦人。
“嗤——”
遲生一臉菜色,眼睜睜看著蒲景年對著那張牙舞爪的老婦人撒了一泡尿,空氣裏彌漫著一股難言的騷味,而蒲景年提提褲子,迅速係好了褲子。
那老婦人身子晃了晃,不一會,倒在了地上。
遲生驚愕萬分。
蒲和衣走到了老婦人的旁邊,蹲下身,合掌念了幾卷經文。
趁這工夫,遲生忍不住問道:“你剛才為什麽……”
蒲景年回過頭,不懷好意地笑:“你說驅邪嗎?哈哈,我姐姐跟我說過,童子尿專治邪祟,如果出門在外遇到什麽不好的東西,撒撒尿就行。”
“什麽?”遲生一副生吞了蒼蠅的表情。
“你還沒回答我,你們為什麽會在這?”蒲景年道。
“我們……”遲生待要說,懷裏的黃杏杏突然醒轉,迷茫地看了看四周,她動作時,不慎弄亂了遲生的衣襟,裏頭掉出一個又圓又扁的東西,滴溜溜的滾到了蒲景年的腳邊。
遲生臉色一變,顧不得其他,伸手就要撿。
天上的烏雲被一陣風吹動,慢慢飄開了,漏出一片月光。清輝灑在冰冷的銅板表麵上,劃過一道寒光。
地上的老婦人忽的彈起身,竟然無視了蒲和衣的經文,朝著遲生奔來。
遲生臉色大變,而蒲和衣也迅疾起身,口中依舊誦著咒,一手側在胸前,另一手的食指和拇指相貼形成一個圈,對著虛空一彈,霎時間,憑空現出一個金燦燦的光圈,擲向老婦人。
老婦人將身一矮,那光圈打了個空,很快就消失了。
不同於之前,這回老婦人好像生成了意識,居然會躲避,她側過身,用僅有的一隻眼瞪著那阻礙自己的人,張開一口黃牙,咆哮著,屈指成爪,十指並排勾起,指尖閃爍著冷光。
“姐姐小心!”蒲景年大叫,心裏很是焦急,這回攤上大的了。
蒲和衣神色不變,一邊念咒,一邊抽空對老婦人打出金圈。那金圈每投了空,都自然消失在空中。而老婦人好像也被激怒了似的,招式越來越狠,恨不得把蒲和衣置於死地。
蒲景年著急地對旁邊的家丁說:“你們還愣著幹什麽,快過去幫我姐姐啊!”
“可是少爺,那邊我們好像也插不進去。”家丁們的臉色也一比一個難看。他們光顧著抄家夥,卻忘了帶茶米之類的,此刻邪祟就在麵前,自己又沒本事,哪裏敢上前冒險?
“那你們就站在這不動了嗎!”蒲景年吼道,恨鐵不成鋼地看著這群人,自己一跺腳,抄起棍子就衝到對麵去:“姐姐,我來幫你!”
蒲和衣見那老婦人身手靈敏,招式淩厲,不敢怠慢,索性沉肩垂肘,打起了太極拳,動作如行雲流水般流暢,好似騰雲飄然。而蒲景年舉著鋤頭,對著老婦人沒頭沒腦地一通打。
這老嫗本身有殘缺,剛才又被蒲和衣的經文壓製了不少煞氣,現下又被蒲家姐弟混合打,勢力漸漸處於下風。
黃杏杏看到這一場麵,嚇得差點又要暈過去,抱緊了遲生的胳膊:“遲生,我不是在做夢吧,怎麽會有這麽可怕的事!對了,遲生,我之前跟你說的你有沒有聽進去,蒲和衣曾在羅緣寺跟一幫和尚修行了十多年!”
“別說了,我的尿都快憋不住了,怎麽會有那麽醜的老太婆。”遲生看著那邊,隻覺一個頭兩個大:“別說蒲和衣是羅緣寺長大的,這架勢,你說她是少林寺出來的我都信!”
一道光環將老嫗圈住,這回沒有消失,而是牢牢地將邪祟束縛住了。
“唵嘛呢叭咪吽!”蒲和衣抬手,掌心佛光燦爛,錦繡輝煌。
老嫗發出嘶啞的慘叫聲,刺耳至極。
遲生和黃杏杏捂住了耳朵,等聲音蓋過去了,才抬起頭望,卻見原地隻剩下一張空空的皮囊。
蒲和衣俯下身,借來火把,查看那皮囊:“我不是讓你們把屍體燒了嗎?它怎麽又跑出來了。”
“冤枉啊,小姐,我們確確實實把它丟到火堆裏了,連渣都不剩,不知從哪又冒出來一個。”一個家丁道。
蒲景年愕然:“你們已經燒了?那這多出來的是怎麽回事?”
難道這怪物還會分身法,還是說……不止一個?
眾人登時變了臉色。
“不對,”蒲和衣蹙緊眉,並指在皮囊的上方劃了一下,手指所過之處,流下金黃色的光痕。光痕貫穿皮囊,璀璨耀眼,最終,那張皮囊化成焦黑的木柴,脫落成為灰燼,消散而去。
蒲和衣直起身:“這是柴火變成的。”
眾人目瞪口呆,蒲景年咋舌道:“這到底是什麽怪物,竟然還可以附在燒屍體的柴火上。”忽然,他目光一凝,扭過頭,喝道:“你們想去哪?”
隻見不遠處,遲生和黃杏杏正扛起巨大的包裹,躡手躡腳地走,不意被抓包,遲生的臉一紅,道:“我、我們看這裏有點危險,想先行離開。”
“是啊是啊,這裏太危險了,我們想早點走。”黃杏杏垂眉,勉強笑道。
“慢著,你們背上的是什麽。”蒲景年大步流星地走來。
遲生麵色一慌張,把包裹藏到了身後,賠笑說:“沒什麽,不過是一些垃圾……”話音剛落,沒鬆緊的袋口在這一時敞開,滑落出一把有些陳舊的短刀,當啷作響,在寂靜的夜晚裏聽著格外清晰。
遲生:“……”
“什麽東西?”蒲景年被那裝著短刀的劍鞘晃了下眼光,隻覺得有些熟悉。然而下一瞬,黃杏杏的袋子也滑落到了地上,掉出一大堆贓物。
黃杏杏:“……”
蒲景年又驚又怒:“好哇,原來你們是賊!”
遲生連忙道:“蒲景年,你可不要亂說,你幾時看見我們偷東西了?”
“你們這都人贓並獲了,還想抵賴!”蒲景年怒不可遏,不忘回頭對沉默不語的蒲和衣說,“姐姐,我就說,這個男的是倒插門,吃軟飯的,沒想到手腳還不幹淨,做賊做到咱們這兒來了,居然卷了錢還想跑,當我們是傻子啊?”
“倒插門”、“吃軟飯”對遲生來說實在有點難聽,他忍不住道:“蒲姑娘,其實我們……”
“蒲姑娘,其實遲生並無娶你之心!”黃杏杏大聲說。
話音一落,附近原本都漆黑的屋舍都亮起了燈光,窗戶前還有好幾條影子。
黃杏杏一愣。遲生捂住臉,隻覺有點丟人。
蒲景年擰起眉,剛才動靜那麽大,附近鄰舍不可能不被驚動到,但無非是因為懼於外麵的邪祟,不敢輕易點燈,誰成想黃杏杏一句話,居然勾起了這群人的八卦之心,竟然顧不得生死,在一時都亮起了燈光!
但蒲和衣從始至終都緘默不言,眉眼平靜,好像漠不關心的樣子。
倒是黃杏杏,有點膽怯了,可看了眼遲生,想到自己規劃已久的事,心中不由烈火澎湃,鼓起勇氣繼續道:“你們的婚約都過了這麽久,雙親有十七年沒聯絡,婚事哪裏還能如從前那般作數?況且,你們之間並不相識,這樣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會幸福的!除此之外,我,其實早已和遲生芳心暗許,” 說著,飽滿深情回頭地看著遲生,眸光裏全是柔情,她臉頰微微泛紅,神色中流露出一絲女兒家的羞怯,又轉頭對蒲和衣,“你是不是可以把婚約給解除了?成全我們這一對有情人?”
蒲景年目瞪口呆,他顯然是被這對厚顏無恥的狗男女給氣傻了,不由分說拉了蒲和衣到他身後,隻身上前,勃然大怒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搞得我姐姐好像是打鴛鴦的棒子,她才不稀罕這樁婚姻呢!你們愛在一起就在一起,誰管你們!你胡言亂語可以,但不能為了襯高自己所謂的愛情而拿我姐姐當踏板拉踩貶低!”
黃杏杏的臉色發黑。
遲生見狀,心下一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管不了三七二十一,拱手說道:“蒲姑娘,實在對不住,杏杏說話有點冒失,多有得罪之處,還望海涵。可其實大部分的意思她還是表明了,恕在下冒昧,在下與你的這樁婚姻,務必要取消——我知道你自小生長在農村,接受的教育太少,不知道外麵的情況,我們現在都提倡愛情自由,無論誰,都希望能和自己心愛的人廝守一生,不想被他人幹涉,更不想因為長輩間的所謂情誼而犧牲自己的幸福。蒲姑娘,我們真的不合適。”
“既然不合適,那你之前到我們家門口垂尾乞憐求借宿是怎麽回事?你當時可是言辭鑿鑿的說要找未婚妻,這會子倒改了主意,”蒲景年冷哼,對遲生和黃杏杏的目光愈發不屑, “合著這幾天你們故意在我們這兒騙吃騙喝,等吃飽喝足了順便拐走點財物拍拍屁股走人,是想榨光這長輩間的情誼遺留下來的最後的價值?嗯?當我們這兒是同善會?”
遲生一噎,有些無措地望著蒲和衣。
蒲和衣麵無表情道:“你們現在怎麽想著說了?”
蒲景年哼道:“還不是覺得時候差不多了,就想卷了東西跑,真是想錢想瘋了,到我們家來偷東西,要不是那噴水怪物突然鬧出動靜,我還不會匆匆趕來。早知道,就不該救你們這群狼心狗肺的東西,讓你們被它咬死!”說著,做出張牙舞爪的動作。
遲生和黃杏杏臉色很難看。
遲生忍不住為自己辯解幾句:“我們隻是……想來了解一下,蒲姑娘似乎並不在意這樁婚事?”
蒲和衣微笑說:“我從來都不重男女之情,更何況與遲公子素不相識,又談何在意婚事?”
遲生鬆了一口氣,又有點遲疑道:“那,在下現在把婚書燒了可好?”
蒲和衣點頭。
遲生心咯噔一下:“蒲姑娘可知這婚書燒了是什麽後果?”
蒲和衣淡笑說:“知道,但我不喜歡這些他人替我決定好的事。”
遲生麵情端凝,當真借來了火把,將婚書燒為灰燼:“那既然這樣,我和蒲姑娘都解脫了。”
親眼見到婚書投入火中化為飛灰,黃杏杏懸在心口的一塊大石總算放下。
“蒲姑娘這邊應該還有一份婚書,屆時還望轉告令尊、令慈,將婚書燒了,也替不肖在下告聲罪。”遲生說。
“好。”蒲和衣說。
遲生和黃杏杏同時舒了一口氣,遲生展顏笑道:“那在下和杏杏就先告辭了。”
“且慢。”蒲和衣神色微動。
遲生疑惑:“蒲姑娘還有何事?”
蒲和衣忽然露出一絲有點意味深長的笑容:“這兩隻袋子裏的東西都是我們蒲家之物,你們帶走是何意?”
遲生有點尷尬道:“是在下考慮不周。”不得不棄了辛辛苦苦打包起來的包裹,腰上纏上自己原先帶來的小包袱,牽起黃杏杏的手就走。
“姐姐,你就這麽放他們走嗎?”蒲景年急了。
蒲和衣側首對身後的家丁說:“動手。”
“是。”那些家丁一聲得令,在蒲景年驚愕的表情下,立刻抄起各自帶的鋤頭扁擔,大張旗鼓地朝著遲生和黃杏杏打去。
遲生回頭乍一看見這場麵,還以為是打劫的,嚇得臉色發白:“蒲姑娘這是何意?”
蒲和衣淡漠道:“遲生,我雖不在意婚事,也不看重恩仇,但你們不該利用我們的善意來做非法之事。我不知道你們到這兒的目的具體為何,可是你們擅自偷拿我家裏的東西,如景年所言,我們這裏不是同善會,我雖然信奉佛教,卻不一定對一切都格外開恩,慈悲為懷。欠了的還是要還的。”說著,麵上浮現出了難得一見的鄙夷:“你當我們這裏隨便給人吃白食的?我們不收一文錢,隻是顧忌著兩家昔日的情麵,可並不意味著一味隱忍到底。”
蒲景年聽了話,總算回味過來,哈哈大笑,果然姐姐不是不計較,是將賬算到最後。
遲生和黃杏杏猶待分說,卻被那群凶神惡煞似的家丁一路追打,撒腿就跑。
“哎呀!”蒲景年叫道,“忘了問他們,那個噴水怪為什麽不去別處,專門攻擊他們。”
“多行不義必自斃,總有東西會收拾他們。”蒲和衣說。
蒲景年皺起眉,看向他們逃跑的方向:“就這麽放他們走了?”
“是啊。”蒲和衣說。
蒲景年嘟囔著:“這樣也太便宜他們了吧。”他心生一計,對湊完人回來的家丁說:“你們速去王大嬸家借幾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