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國之君的膳食是個什麽排場?
其實遠沒有外人臆想得那樣奢侈,至少蕭縱這個皇帝一點不鋪張。
梨花木桌上,飯菜已經擺好,三個涼菜,雞腦豆腐,珍珠皮凍,椒葉鳳爪,三道熱菜,芝麻魚排,嫩椒溜蛋白,鹽酥鴨,再有一碟子杏酥做小點。蕭縱坐在桌邊等著正沐浴更衣的皇侄一起吃飯。
蕭橫梳洗後一身清爽現身,銀灰綢袍,散著頭發,跟平常錦袍塑得嚴嚴正正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小屁孩充老大人的模樣不太同,蕭縱暗自點頭,總算有那麽點孩子樣了。
蕭橫挨著蕭縱坐下,不知道是否泡浴泡久了,神色鬆散得有些呆。蕭縱看在眼裏,隻覺得他此刻特別乖順,笑著夾了一塊鴨腿肉到他碗裏,又挖了幾勺子雞腦豆腐放到他麵前的小碟子中,“多吃點,你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可不能耽誤了,今兒練武也耗了不少精神氣罷。”
蕭橫“嗯”了一聲,低頭吃飯,蕭縱更覺得他乖順了。之前他一直對總板著臉悶不吭氣,就跟世人都欠著他一樣的大侄子很感到憂心,孩子大了記事,他擔心蕭橫是不是糾結著父仇?
現在他放心了,侄兒除了心智跟年齡不搭調一點,麵相陰暗一點,其實是個好孩子。蕭縱欣慰,微笑著又給夾了塊魚排。
蕭橫自飯碗上抬頭,看著他叔笑容滿麵,半晌,突然道:“叔,你為什麽不立後納妃?你今年二十四了吧。”
蕭縱愣了愣,第一個反應便是,作為一個小娃,蕭橫這孩子怎麽老問他一些與眾不同的問題?想都沒想,敷衍道:“這事複雜,三言兩語地說不清楚,你也還小,不會懂。吃飯罷。”
“是因為韓太傅麽?”
侄兒的一句話無異於一記悶棍,敲得蕭縱驚且暈,他道:“你……說什麽?別聽人胡說,叔立不立妃跟韓溯不相幹。”暗自咬牙,他那幫不肖臣子真能耐,風言風語弄得如此洶湧,傳到內宮小孩子的耳朵裏。
他正想著幹脆殺雞儆猴,儆一儆效尤,蕭橫點著頭悠悠然道:“我當然不會相信謠言。”蕭縱剛鬆了半口氣,卻又聽侄兒道:“叔,你是太寂寞了,想有個說話的人,所以才親近韓太傅罷。”
蕭縱於是更驚訝了,看著皇侄的臉半晌說不出話來,心中直道,這孩子才八歲哪,為什麽這樣早熟老成?便不由自主想起兄長睿王蕭競,那個長了他四歲的二哥,很年少就彰顯出驚人的謀略。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麽?蕭縱暗忖,這下,蕭橫不僅是形貌越長越像他父親,心性跟著也快如出一轍了。
收回神思,卻發現不知道為什麽掌心裏發潮,舉筷子去夾珍珠皮凍裏的糯米丸子,半天沒夾起一顆,倒是蕭橫見了,動作利索嫻熟地連著夾了三顆到他碗裏,還朝他露了露難得一見的小白牙。
蕭縱動了動唇,剛想說什麽,這時隻聽一邊伺候的內侍驚訝的低呼一聲:“鑒世子。”
蕭縱應聲轉頭,隻見門邊有半顆小腦袋正遮遮掩掩地往裏探,不是蕭鑒是誰?
蕭鑒一手扒著門框,另一隻手塞在嘴裏吮,睜著圓圓的眼睛,巴巴朝屋裏瞅。蕭縱心中一動,招了招手。
小娃兒立刻爬過門檻,顛顛地朝他叔撲,一把撲住叔的腿,“叔……”。蕭縱抱起他坐在膝上,問:“鑒兒用過膳沒有?”
圓圓的眼睛看著桌上飯菜轉了轉,不說話。隨他來的內侍幫著回稟道:“小世子午膳吃了半碗飯,一盅銀魚雞蛋羹。”
蕭縱頷首,低頭見懷中小皇侄一個勁兒吮手指盯著雞腦豆腐,拿起勺勺了些送到他嘴邊。蕭鑒小嘴一張,一口吃下,舔了舔唇,露出兩酒窩:“叔,好吃……還要。”烏溜溜的眼睛清澈分明。
蕭縱笑,伸著勺子正要再勺,一邊一直沒吭聲的蕭橫突然淡淡道:“很快,他就跟我們一樣了。
”
蕭縱不明所以,蕭橫扒拉著飯菜,不緊不慢道:“這小子現在是挺招人的,等過個兩三年,他慢慢長開,就不是這副模樣,說不定會像他父親。叔,趁著他還沒長開,能看就多看兩眼罷。”說完,兀自低頭吃飯。
蕭縱愣了愣,低頭看正衝他笑得一臉天真無邪的小皇侄,粉嫩的臉,烏黑圓溜的大眼,想到最後小娃兒可能長成他父親安王那副雄糾糾氣昂昂的魁梧樣,不禁暗歎一聲,他的大侄子真是煞風景啊。
蕭橫自說了那幾句話,一直到吃完飯都沒再吱聲。他吃飽了放下碗筷,從內侍手中接過帕巾有模有樣擦了擦嘴,起身向蕭縱施禮告退,走到門邊,又回頭:“叔,聽說秦王要來,你要留神些。”
不管他怎樣老成,到底是個孩子,被個小屁孩鄭重其事地叮囑,蕭縱麵上很掛不住,“你也覺得朕既沒帝威又不頂用?”
蕭橫站在門邊,半晌,認真道:“不。是你的樣子會讓人很想欺負。”
蕭縱頓時無語。
那日之後,秦王進京的消息很快傳開。京師的百姓對此倒是一點不緊張,帝都奢糜了百來年,熏風暖香,吹得他們比任何地方的人更像溫水裏的青蛙。他們談論秦王,最先談四個字——西北戰狼,那是秦王未襲王爵前眾人喚他最多的一個稱呼,是他踏著對手遍野橫屍贏來的。
百姓們興致勃勃地爭論猜測,傳聞裏能征善戰鐵血狠辣的戰狼戍邊王究竟是哪樣一副威風凜凜的姿態,是不是當真以一敵百遊刃有餘?
相比市井的熱鬧,朝堂上可安靜多了,大半的朝臣心不在焉,平日一樁政務人人都想插嘴說兩句,現在個個杵在班列裏不動,就是溫庭的那股子跋扈勁兒都比不得往常。他們一消停,蕭縱既輕鬆又不輕鬆,拓跋鋒人沒到,就在無意中弄了一出震懾百官的場麵,這等威懾力古往今來不多見,他何其有幸給遇上了。
初九晌午,秦王抵達,隨他一道前來的是他麾下狻騰營一千親衛鐵騎。他領著一幹軍容肅穆身姿彪悍的部眾駐在皇城外十裏之處,派使者進城通報,明日早朝麵見天顏。
蕭縱接了報,當下覺得秦王此人忒不厚道,京師已經因他**不已,這會兒竟還擺譜擺威風,大張旗鼓地等人瞻仰不成?便令任不悔去把人都引進城內館譯落腳。
任不悔去了又回,卻是回來向蕭縱請罪。皇命未達,秦王從頭到尾隻對他說了一句話:“本王明日一早進城,不必多言。”
蕭縱聽他回稟,再瞧他麵色,已了然。秦王此人,比之傳聞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翌日,天邊剛露一抹魚白,蕭縱便起身,內侍伺候他洗漱更衣。錦緞月白裏衣,玄黑寬袖外袍,金線繡九龍,銀絲縫祥雲,寬帶束腰。他雖然缺了股霸氣,帝王世家的雍容卻是半分不少,加之在信陽宮十年禁閉養出了一股從骨子裏往外透的溫雅,帝王首服一襯,身姿頎長,尊貴無比。宮婢最後在他腰側掛上一塊雙龍戲珠玉佩,整了整腰帶上幾個碩大的夜明珠,福身退下,內侍奉上帝冕。
蕭縱看了眼銅鏡之中的人影,看不出自己哪裏長得招人欺負。
從容轉身,移駕金殿。他今日終是要見一見那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新任秦王了。
登上大明殿禦座,階下百官靜肅,蕭縱聽著“宣秦王覲見——”的傳召聲一層一層地傳向玄武門。那裏候著跺一跺腳,大周朝很有可能翻身的秦王拓跋鋒。
殿中文武,包括韓溯跟任不悔在內,人人端著麵色,看似與平常無異,可蕭縱分明感覺到壓在殿內沉甸甸的氣氛,他素來平和的心緒不可抑製地**起波瀾。拓跋鋒與他年歲相仿,他為帝他為王,他是君他是臣,但在天下人眼中,他們如此不同。
“秦王覲見——”
拉長的宣稟聲**在大明宮層層鎏金殿宇上,愈漸臨近。
蕭縱望著殿外。漢白玉石階連綿冗長,鍍著朝霞絢麗的瑰色穿越一道道宮門,一直延伸至視線盡頭。
薄薄的晨曦裏一道人影背著微光由遠及近,玄黑的身影隨著每一步的靠近逐漸清晰。
——挺拔堅毅,魁偉昂然,蘊著奪人的氣勢,在“秦王覲見——”的傳告聲中,如同一柄利劍,劃破大明宮一片祥和寧靜的晨色,不可抵擋地插入蕭縱眼中。
冷硬,張狂,鋒利。
這就是秦王,蕭縱怔了怔。
秦王在大殿門口忽然停下腳步,挺拔凜然的身影如同山岩,冷峻堅定,五官在逆光裏晦暗不清,隻隱約可見麵部輪廓,冷硬似斧鑿。
殿內文武皆向門口看去,秦王卻是誰都不看,頓了片刻,徑自入殿。舉步之間氣度從容,挾著攝人的氣勢一直走到禦階之下。
隻差一步,便就登階上龍座。
金殿之上,從不曾有人與蕭縱如此之近。
直到了此時,秦王這才微微抬眼,目光向上首瞥,卻並未多做停留,一掃而過,轉開了。
那電光火石間的一瞥,蕭縱絲毫未漏,看得一清二楚——那雙眼猶如三尺青鋒,割喉削骨一般銳利似芒。
麵相之說,眼狹長飛挑,多狡詐。目光冷厲,心狠手辣。眸有異色,淡如琥珀,乃狼性之瞳,凶殘利己。
窺眼推心性。
如上幾說,秦王全數占盡。
“臣,叩見吾皇。”一聲低沉醇厚的稱拜,聽不出恭敬,亦聽不出不敬。秦王屈膝施禮,攜著他駭人的威懾感下跪,極其自然。
蕭縱從片刻怔忪裏回神,他曾設想過秦王上殿後的數種場麵,是功高恃強對他嗤之以鼻,還是跟溫庭一樣目無君上踐踏帝威?或者當眾折辱他一番?
卻都不是。
他以藩王之禮相迎,秦王便以藩王之姿麵君。挑不出他的不是,更窺視不到他半點心思,唯一能肯定的,拓跋鋒此人謀略不單隻在沙場,城府同樣驚人。
高居帝座,俯視著這個讓朝野倍感不安的男人,他看不到他的麵容,隻瞧得一道雖然屈著膝卻強勢不減的身影,一襲玄黑華貴的王服蟒袍,寬大的下擺鋪在漢白玉地麵,王服上巨蟒在祥雲裏穿騰,矯姿怒目,戾氣騰騰。
委實凶悍,委實棘手。
“平身,秦王。”
秦王起身,王袍隨勢輕翻,舉手之間威儀霸氣乍然盡顯:“謝陛下。”低沉的聲音裏一抹淡淡的懶散。
抬起的臉,堅毅深刻,五官如若鬼斧鑿刻,冷峻精湛。
蕭縱突然很不是時候的想起皇侄蕭橫的那句話,他看起來確實是很好欺負。
尤其跟拓跋鋒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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