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蕭恒今日倒是真的飲多了酒。
他正在東宮醒酒,聽到太子妃傳告,心急如焚地往皇後設宴的大殿趕。
他得去阻止蕭恂納妾!
誰知到了殿裏,亂糟糟一片,平日裏狂妄自負的靖王,正被個小女子劈頭蓋臉地抓撓,場麵好不有趣。
太子清了清嗓子,衝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文淑公主道,“南夕,休得胡說!”
哪裏是靖王殺人,明明是靖王被打才對。
眾人見太子殿下來了,場麵漸也控製下來。
那禦史家的小姐也停下了打得起勁的小手。
蕭恂方才氣昏了頭,又被人毆打,當真是身心受挫,此時頭上金冠歪斜,領子也被扯了一道,形容十分狼狽。
太子上下欣賞了一番,這才出聲問詢道,“皇後娘娘千秋盛宴,爾等作何喧鬧?”
劉小姐當即脆聲道,“臣女敬重皇後娘娘,一直坐在席上,本分守己,誰知靖王殿下突然衝過來,掐住臣女胳膊,又聽得文淑公主說靖王殿下要殺人,心中萬分惶恐,絕非對皇後娘娘不敬。”
不愧是禦史的女兒,口才當真好使,有理有據,半點不提她打人凶殘的事。
蕭南夕立即補充,“太子哥哥,靖王怕是失心瘋了,在皇後娘娘宴上鬧事。方才的樣子好嚇人呢~”
這話引起了場上大多數人的讚同,靖王的確暴躁易怒,不過礙於皇後顏麵,不好表現太過明顯。
陸皇後簡直煩透了淑妃母女。
可蕭南夕素來口無遮攔,連陛下都慣著,她是後宮之主,更不好同一個小輩計較,隻好將這口氣暫且咽下,朝太子和顏悅色道:
“不過些許誤會罷了,倒叫太子跑這一趟。”
蕭恒從善如流,“既是誤會,解開便好。靖王不如隨孤回去,換身衣服?”
蕭恂今日顏麵盡失,連太子都趕來看他的笑話。
這會兒頭腦冷靜下來,心中恨意更加高熾。左右已經是這般局麵,今日溫念兮便是死,也得死進他的府裏!
他死死地盯著念兮,陰鷙冷寒,“殿下稍等,且容臣弟帶個人回去。”
“恂兒!”
陸皇後再想不到事情會發展到這般局麵。眼看著蕭恂仍舊對溫念兮耿耿不放,不由擔憂出聲。
陸淮牽著念兮的手,掌心一片濕滑。他分不清是自己的汗還是念兮的,隻覺得被靖王盯的緊張無比。
他可沒有那位禦史小姐的功夫,也不知道呆會兒打不打得過?
念兮輕輕握了握陸淮的手,示意他鬆開。隨後在後者擔憂的眼神中,走到殿中,“皇後娘娘,太子殿下,臣女不願為靖王侍妾。”
今日一切,皆由麵前此女所起。
陸皇後素來溫柔高貴的笑臉冷淡下來,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厭惡,口吻卻是一貫的平和:
“可是覺得侍妾辱沒了你?不若本宮賜婚,做個側王妃吧。”
淑妃當即嗤笑出聲。
陸皇後懶得理她,隻盯著念兮,“好了,今日就先跟恂兒回府去,明日本宮自會遣人將靖王側妃的印寶給你。”
她說完擺擺手,一副乏困疲態,“本宮乏了,今日的宴便到這裏。”
竟是這樣將念兮打發了事。
還要拿一個側王妃的位置來羞辱。
李氏幾乎要氣得暈厥,殿上與念兮交好的閨秀,皆為此憂心忡忡,尤其是那位見義勇為,拔刀相助的禦史小姐。
陸聞笙和太子同時出聲,“且慢——”
念兮麵上倒未見多少慌亂,在陸皇後離席前,跪在大殿青磚上,朗聲道:
“臣女多謝娘娘抬愛。隻臣女跟隨誠敬夫人與徐夫人,於六疾館內救濟貧苦,多有進益,心中更感佩兩位夫人大義,不想囿於內宅,願效仿夫人,終身不嫁。”
她今日身上穿了件銀絲銀繡花裙,隨常雲髻上簪著珠玉的茉莉花簪,和裙邊的鑲滾正契合,與殿中其他珠翠羅綺的女孩相比,更有一分清雅和素淨在裏麵。
纖薄的背筆直,即便跪著,也很有大家閨秀的端莊。
陸皇後停步,深深看向殿中跪著的女孩,一字一句問道,“你要終身不嫁?”
“請娘娘成全。”
說罷,念兮深深跪倒。
陸聞笙輕歎一聲,心知這才是她心中所想,他此時若再出言相幫,倒成了她的困擾。
太子看看跪著的念兮,又抬頭看了看皇後。
心下猶疑不定,時章走時,隻跟他說要阻止靖王納妾,那這女子出家的事,他還是別插手了……吧?
“好,你既要追隨誠敬夫人,那便永遠都不要嫁了。”
“母後——”蕭恂大吼,他才不要便宜了溫念兮這個女人!
李氏早在念兮說她終身不嫁時便已暈了過去。
事成定局,眾人原當再無轉圜餘地,心中直歎可惜。
誰料此時殿外又傳來一道蒼老的女聲,“我們六疾館又不是尼姑庵,沒得不叫姑娘家嫁人的道理。”
說話間,就見徐夫人扶著一個拄著龍頭拐杖的老嫗進來。
她一頭銀絲挽成一個圓髻,梳得一絲不苟,看麵容已有了年歲,卻難得精神矍鑠,威儀肅穆。
“誠敬夫人!”
誠敬夫人冼氏上了年歲,腿腳不便,如今已鮮少在人前露麵,沒想到今日竟會與徐夫人一同來。
陸皇後扶著宮人的手,趕緊從高台上下來,親自扶誠敬夫人起身。
“您拜我,卻是折煞本宮了。”
誠敬夫人堅持將禮行完,“禮不可廢。”
隨即看向還跪著的念兮,問詢道,“這孩子平日在我那裏勤勤懇懇,做事十分認真,不知她緣何惹怒了皇後娘娘,不許一個十五花齡的小姑娘嫁人?”
陸皇後麵上一僵。恂兒的事,好說不好聽。
“夫人您還不知道?”
淑妃好心解釋,“方才整個大殿鬧的鑼鼓喧天,是咱們靖王殿下要納妾,可憐溫小姐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隻能終身不嫁保平安嘍~”
“淑妃,你少說兩句。”
徐夫人親自上前將念兮扶起來。
她是陛下的乳娘,素來與陛下親厚,在景帝跟前很有幾分臉麵。便是皇子公主見了她,都禮讓三分。
人識字不多,也說不來那些文縐縐的話:
“天底下是沒有女人啦?一個皇子,偏生要逼良為妾,人家不願意,就做張作致——”
陸淮呢,是最有眼力見的一個,他父親方才當眾維護了念兮,念兮便是他們家的人。
於是他趁著眾人說話的功夫,又悄悄踅摸過來,重新握住念兮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