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兮原本已經做好冷場尷尬的準備,但陸聞笙的溫厚和成熟化解了一場難堪。

她不能回應他的愛,卻不妨礙她對於這個人的欣賞,他是一個足以叫人稱道的君子。

話既已說清,念兮準備告辭,卻見陸聞笙目光盯著自己身後某處,順著看過去,然後她看到裴儉,正默默站著對麵。

念兮微微愣了一下。

其實自那日不歡而散後,她已經長久地不再想起他。

他們從前做過夫妻,有過孩子,因為誤會和隔閡走向陌路,即便不重生,他們也會和離,走向各自不同的人生。

愛與恨,喜與悲,過去的念兮已經完整地給過裴儉,再活一世,她不想再走老路,也不需要他的悔恨或是償情。

陸聞笙留意到念兮的神情。

他並不清楚念兮與裴儉之間的關係,卻有一種微妙的感覺,這兩人之間存在一些旁人無法知曉的,難以言明的糾葛。

看她的表現至少證明了一件事,他們認識,並且熟稔。

陸聞笙當然知道念兮的美好與可愛,從前的顧辭,現在的裴儉,周言禮,他都接受過這些人類似於敵意的眼神。

然而閱曆使他沉穩。

他難以像個毛頭小子似的爭風吃醋,盡管心裏頭也有屬於男人獨占的念頭,但他很好地掩藏起來。

垂首問她,不動聲色,“認識嗎?”

念兮應是,這並沒有什麽好隱瞞。

裴儉走過來。

他收起滿身的攻擊,一向冷清的麵容上甚至帶著笑,“念兮。”

他並沒有看陸聞笙,又輕聲說:“好巧。”

六疾館地處偏僻,並不是相遇的好地方。

念兮也懶得拆穿。

她知道裴儉誤會了陸聞笙與自己的關係,但他表現得還算正常,鎮定平淡,也沒有做那些令人厭煩的事,在念兮看來,這已算是難得。

於是她點了下頭,跟著附和一聲“好巧”。

裴儉這才跟陸聞笙對視。

都是男人,彼此心知肚明。也或許從一開始,兩人根本都沒有想過掩飾。

追逐,鬥爭。

這是男人的戰場,針鋒相對,見血封喉。

“裴大人。”

陸聞笙率先道,客氣有禮,君子端方,“竟在這裏遇到。”

裴儉麵容冷淡,漆黑的眸子掃過一旁悄悄掀開簾子的窺探的陸淮,聲音不鹹不淡,“倒也不算意外。”

他看著站在陸聞笙身側的念兮,袖袍下緊握雙拳,垂下眼眸,話卻說得輕巧,“伯父說你在這裏。”

他這般含糊不清的態度,對陸聞笙來說,已經算得上挑釁。

男人最懂男人。

陸聞笙卻好似渾然不覺,他依舊溫和,坦**有禮,朝馬車裏探頭探腦的陸淮道,“小七,咱們好走了,下來與念兮道別。”

帶著善解人意的澹寧,絲毫不會叫人感到為難。

陸淮呢,也聽話地下了馬車,露出一點小孩子顯而易見的心機,瞟了眼裴儉後,乖巧道,“念兮,那咱們說好了,下次要跟父親和我一起去豐樂樓哦~”

念兮隻能微笑不語。

陸聞笙拍拍小七的腦袋,垂首看向念兮,滿是溫和的關切,“天色將晚,早些回去。”

最後,他才朝裴儉客氣地頷首,“裴大人,再會。”

男人之間的針鋒相對,隻有他們才感受得到。

裴儉抿了抿唇,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陸聞笙父子走後,念兮看了裴儉一眼,轉身朝自己的馬車走去。

裴儉沒有動。

隻是目光複雜地注視著念兮離去的背影。

他不是聖人。

相反,他的內心充斥著酸澀自私的念頭。

他根本不會祝福她跟其他男人。

但裴儉不想她不開心。

這一輩子的念兮,他希望她永遠快活。

他比誰都希望她幸福。

裴儉不知道念兮如今對陸聞笙有幾分好感。

陸聞笙並非良人。

可是告訴她有用嗎?

那時他魯莽的衝到她麵前,跟她講顧辭可能的未來,權衡利弊,但念兮是怎麽說的?

她說:“我與他好,是因為我喜歡他。若是哪一日我們分開,隻會是我不喜歡了,沒有其他原因。”

她說她不在乎結果。

她由來便是一個真摯的人。

或者跟她講政治,講時局?

叫她知道陸聞笙與靖王難以分割,未來陸聞笙更會因兵權,選擇與陝東道大行台方氏之女聯姻?

他已經在顧辭身上犯過一次錯了。

念兮並不喜歡這樣權衡感情,並且,她一定會不開心。

裴儉踟躕起來。

因為他與陸聞笙,拋去念兮的因素,他們是朝堂上的對手,爭的是至高無上的皇權,是不死不休的敵人。

在未來的某一日,他會給陸聞笙致命一擊。

但他不想看到念兮受傷。

何況,還有念兮的死。

陸聞笙又是否參與其中?

裴儉啟唇,拚著念兮厭他煩他,有些話他還是要說,“念兮——”

“小姐!”

侍女杏月的聲音同時響起,驚疑不定道,“這裏……怎麽有個人!”

裴儉立時趕到念兮身邊,擋在她麵前,順著杏月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個瘦小伶仃,蓬頭垢麵的女子,躲在馬車背風的一側。

被發現後,嚇得抱頭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嘴裏不住小聲求饒,“求求你,放過我,放過我吧。”

念兮與裴儉對視一眼。

從他身後轉出,朝前走了兩步,朝那女子輕聲道,“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她聲音溫柔,也沒有貿然走到女子身邊,隔著一段安全距離,叫那女子不至於惶恐不安。

果然那女子慢慢抬起頭,看向念兮,呆滯的雙眼漸有了幾分神采,忽然翻身跪在她身前,連磕幾個頭,泣道:

“小姐,求您發發慈悲,救救我,求您救救我。”

天寒地凍,她隻穿一件單薄的夾襖,凍得麵色鐵青,渾身不住打著擺子。

身後便是六疾館。

念兮不是什麽發善心的濫好人,何況這女子來路不明,但她總不忍心看到女人受苦。

於是對蘭芝道,“去館內找找有什麽禦寒的棉衣。”

又問那女子,“你家在何處?可需要送你回去?”

那女子起先聽到棉衣,眼睛亮了幾分,再聽到提及家人,忽又怕得厲害,麵露猙獰,“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