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兮回到府上,大哥溫青珩正興致勃勃講今日崇明樓論經,“裴時章當真華采,一人與對麵三人,臨危不亂……”

事關裴儉,念兮不想聽,正打算回房洗漱,李氏先看見了她:

“念兒回來了。”

念兮隻得進正房與父母兄長見禮。

溫青珩談性正濃,溫父又素來惜才,聞言撫掌,“此子必成大器。”

又問:“怎不將他請至家中一敘?”

上一世,是念兮一力攛掇將裴儉請到家中。

還不等溫青珩懊惱,李氏率先開口,“念兒雲英未嫁,請個外男到家中做什麽?”

父子兩立時閉口不言。

“今日遊春,可有什麽趣事?”麵對女兒,李氏另有一番和顏悅色。

念兮隨口道,“也沒什麽趣事,倒是碰上一個有意思的郎君。”

李氏笑問,“怎麽說?”

“長得好,性格也不錯。”

“身高體量如何?是哪家的子弟?”

念兮已經到了婚嫁之齡,李氏不求攀附高門,隻希望女兒能嫁給自己喜歡的男子,一生順遂。

這會兒溫氏父子也顧不上什麽裴時章,全都死死盯著念兮,生怕她說出什麽心儀之類的鬼話,戳人心窩。

好在念兮也不想繼續,“八字還沒一撇呢。”

李氏還想再問,念兮隻能撒嬌賣癡,“阿娘,出門一日我都要餓慌了,什麽時候傳飯?”

李氏隻好作罷。

夜間就寢時,丫鬟杏月問她,“小姐白日不是應了顧公子的約,怎麽不同夫人講?”

時下雖風氣開放,可顧、溫兩家並非世交,往來不繁,顧辭想要約念兮,卻也不是那般容易的事。

念兮望著鏡中綠鬢朱顏的少女,語氣滿是不以為意,“他約我,自是要自己想辦法。若連這點心思都不肯用,那還有什麽意思?”

上一世她一心為著裴儉,便是連出門這等小事從來都是自己尋借口,不肯叫裴儉勞心。

這一回,她再也不想慣著誰。

事實證明,顧辭是個有心人——

曲水遊春的第三日,興武侯府便發了帖子,請念兮過府賞花,時間就定在國子監休沐那日。

興武侯世子夫人是顧辭的大姐。

李氏自是允準。

於是休沐那日,念兮一身翡翠煙羅綺雲裙,嫋娜立在興武侯府門前。毫不意外地看到候在門前的顧辭,笑問道:

“等很久了嗎?”

顧辭原以為念兮會問他怎麽會在興武侯門口。

他已經備好了說辭,結果她都沒問。

仿佛是天生的默契,一切都無需多言。

“沒有。”顧辭有些臉熱,邁步朝前走去,“大姐在花廳,我領你過去。”

興武侯世子夫人是個極和善的婦人,拜謁過後,她隻推說家務事忙:

“花園裏牡丹開得正好。小六今日牽了匹馬過來,就拴在馬廄裏,難得一匹良駒,念兮不如去瞧個熱鬧?”

難得體貼又周到。

念兮明白,這都是顧辭的安排。

往馬場去的路上,念兮眉眼彎彎,“你教我騎馬,還要安排這許多事,會不會很辛苦?”

顧辭自然不會覺得辛苦。可女孩能看到他的用心,更叫人高興。

他故意沉聲,“我做騎射先生時嚴厲,你可千萬當心。”

念兮聞言,鄭重其事停下腳步,一雙眼睛清黑透亮,如碎著水光的星辰。她將一雙纖細嫩白的小手伸到顧辭眼下,煞有介事道,“學生笨拙,請先生到時輕些責罰。”

顧辭垂眼看著那雙手,撐不住先笑了。

日光清亮,一重風過,杏色、白色花瓣簌簌飛落,飄在兩人身上。

念兮這才注意到顧辭今日裝扮,一襲窄袖束腰短打,皮革腰帶襯著勁瘦腰肢,雙腿修長,走動間帶出蓬勃力量。

嶄新的春日,嶄新的男子。

念兮內心深處有種久違的快樂。

人果真還是要吃點好的。

顧辭給念兮準備的是一匹極漂亮溫順的小馬。四蹄皆白,全身烏黑發亮,十分特別。年歲不大,喂它吃糖時會湊近蹭人的掌心。

“它叫踏雪。”

念兮先與馬兒親近一會兒,再由顧辭扶著上馬。

馬韁粗硬,顧辭心細,還特意為念兮準備了手套。

“我父兄常年在外,家中隻有母親和三個姐姐,她們雖是長輩,到底也是女子,我雖是老幺,也時常留心這些。”

這是在變相解釋他對女子細致入微的原因。

又暗示他家人口簡單,溫馨和諧,再沒有什麽妻妾相爭的爛事。

裴儉就從來不會注意這些小事。無論念兮換了新衣,或是變了發飾,她若不說,他永遠也發現不了。

他太忙了。

忙著振興門楣,忙著攬權奪利,身邊人的大事小情,他分不出半點心神。

念兮戴著簇新的麂皮手套,笑意盈盈,“知道了,顧先生。”

顧辭聽到這個新稱呼,隻覺得夏日提前,渾身燥熱,又忍不住笑起來。

接下來的教學很順利。

一個耐心十足,一個聰明靈巧,半個時辰,念兮已經能在不用顧辭牽繩的情況下,在馬場慢走幾步。

她十分欣喜,回身朝顧辭招手,不料馬兒忽然一個縱躍,念兮纖瘦的身子一甩,腰肢輕軟似柳,彎出一道婉轉弧線,眼看就要跌落——

顧辭見狀幾步上前,抓緊韁繩,雙臂使力躍身上馬,雙腿夾緊馬腹,迫使馬兒停下。

事發突然,他生怕念兮被甩落到馬下,情急之下使了全力,一雙手臂如同鐵臂一般,箍在念兮腰側。

念兮吃痛,眼底不覺湧上一層薄淚,回頭看向顧辭。

春光映著女孩輕柔的麵頰,眼底的浮光如碎金,一漾一漾。兩人距離更近,顧辭清楚地看到,女孩眼底躍動的不是淚水,而是叫人迷失的酒。

他倏忽下馬,卻恍惚察覺心底有什麽正破土而出。

“對不住,都是我的差池,”顧辭滿是歉疚,“可嚇壞了?”

念兮被他扶下馬,笑著搖頭,“是我沒抓緊韁繩,顧先生該罰我。”

說著,她當真掌心向上伸出手來。

可顯見不是誠心,那手上還戴著麂皮手套。

顧辭見她並無大礙,心下微鬆,垂眼瞧著第二回伸向他的手,忍不住輕輕拍了下。

雖隔著手套,顧辭仍覺得相觸的地方一片酥麻,沿著指尖一路倒流回心髒,直叫一顆心也跟著飽脹震顫。

“你頭一天騎馬,今天就先到這裏。不然時間長了容易腿疼。”

念兮從善如流。

兩人往涼亭處休息。

顧辭從未有過這般愉快、愜意的體驗。

以至於侍女請他們回花廳吃茶,婉轉提醒時辰不早時,他才驚覺時間過得太快。

他與念兮像是有說不完的話。

他以為舉凡大家閨秀,總是喜歡花兒粉兒,或是琴棋書畫這些他並不多感興趣的話題。

可念兮不是。

不管他說什麽,她都接得上,妙語連珠,也不會一味順著他的話,叫顧辭感到無比欣喜與放鬆。

她是那般可憐可愛。

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正正踏在他的心上!

“她是我的真愛!”

回到國子監,顧辭迫不及待與好兄弟裴儉分享這個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