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日日冷下去。
“浮生半盞”也愈發冷清。
先前鎮國公府烈火烹油,京裏許多人見過念兮與顧辭在一處的場景,這才上趕著燒熱灶。
如今鎮國公府男丁全部上了戰場,前途未卜,有那起子勢力的,連“浮生”也不肯再沾染分毫。
那時許出去的包廂,也都被遣了奴仆過來退了。
念兮病了幾日。
陰雨連綿,到處都暗沉沉的,叫人連興致都提不起來。
“顧小六”佇立在窗台前,一張圓臉,樂嗬嗬笑著,叫念兮有些恍惚。
仿佛顧辭對她來說,就像是命運的饋贈。
治愈她,撫慰她,溫暖她。
然後,功成身退。
無疾而終。
顧辭會回來嗎?
多少年後回來?
回來後對她是否還有感情?
誰也給不了答案。
包括他們自己。
她曾經最怕孤獨,哪怕重生回來,隻一心想飽嚐被愛的滋味。
可如今,顧辭走了,心底裏卻多了一種力量,發著光一般,對於孤獨,竟也不再那麽害怕抗拒。
似乎也沒有太多時間給她去傷感,等病好後,她去了鋪子裏。
對於慕表姐,念兮覺得有些虧欠。
王慕宜比她還想得開,“你當我是那等眼皮子淺的小人。沒生意更好,我且能歇一歇呢。”
“我婆婆成日裏盯著我的肚子,正好趁此時機,我且調理調理。”
念兮記得慕表姐前世是成親一年半才有的身孕,這會兒還沒翻過年,距她有孕還得一段時候。
怕她心焦,便出言安慰道,“你放寬心,明年定然會有的,我保證。”
王慕宜撲哧一聲笑出來,“你是神婆不成?這種事情如何保證。其實我倒是不急,就怕我婆婆,又要往房裏塞人。”
“還是做姑娘的時候最好。”
她幽幽歎了口氣,看著念兮清瘦的腰肢,羨慕道,“我如今每日被逼著喝各種補湯,腰都粗了兩圈,不喝又不行,去年的衣服今年都緊了。”
念兮沒法證明慕表姐明年會有身孕,隻能說些高興的,“不如我陪你去布行,看看有什麽時興的料子?”
王慕宜果然高興起來。
其實“浮生半盞”如今已經營的有模有樣,念兮來與不來都沒有區別。她來也不過是添一個散心的由頭。
否則成日裏悶在家中,父母、兄長還要為她擔心。
兩人穿戴好披風,正要往外走,這時候鋪子裏倒是來了幾個許久不見的稀客。
打頭的薑媛仍舊是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一身華服,滿頭珠翠,居高臨下:
“呦~”
她斜睨著眼打量人,拉成了聲調,陰陽怪氣,“這不是溫小姐,許久未見,怎得清減了?”
不等人答,她已經拿帕子捂著嘴,自顧自說道,“這世上啊,有一種人,專門克人。與她沾染上,便是煌煌如國公府,也快給方沒了。”
“我說這鋪子怎的這麽冷清,可不就是這個道理?”
她“嘖嘖”兩聲,四顧看了看,又對著王慕宜陰陽怪氣,“我說王姐姐,你還不趕緊離掃把星遠一點,小心她也把你的福氣也給克沒了。是了,你成婚快一年,至今可未有身孕呐!”
“不像我,這才進門,已經診出喜脈了呢~”
王慕宜可不是那等好性的人,正待回嘴,念兮比她更快一步,“那你倒真是不將安靖侯世子放在眼裏。”
念兮目光下移,看向薑媛的肚子,“膽子這麽大,懷了喜,專程過來等我克你?”
“且不用這般麻煩,去你家世子的後院轉上一轉,那裏鶯鶯燕燕的,沒準比我這兒效果更好。”
又不是天生沒長嘴,論刻薄,誰又比誰差?
“你!”
薑媛素來見念兮總是敦厚溫柔,還不知她這般伶牙俐齒,不由氣急敗壞,“表哥才走,你狐狸尾巴便露出來了!”
“我家世子再如何,那也是歸宿!總好過你,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哼笑一聲,滿臉惡毒,“表哥走了,這輩子能不能回來也未可知。如今我倒要看看,你這個被人玩弄過的破鞋,還有誰肯娶?”
這世上總有一類女子,天生厭惡身為女子的同類,而將男子高高捧在手心。
哪怕是韓高傑之流,也是歸宿。
而失了“歸宿”的念兮,便活該被嘲笑、踐踏,甚至侮辱。
念兮先時還肯與薑媛爭口舌,如今,卻是懶怠與她浪費情緒了。
“再不走,便隻能請你出去了。”
薑媛早等著出這一口惡氣,若非溫念兮這賤人,她如何會名聲盡毀,不得不嫁進長公主府。如今表哥自身難保,她倒要瞧瞧,溫念兮能將她怎麽樣!
“怕我?”
薑媛嬌笑一聲,撫著肚子坐下。
“我可不能走,我多善良啊~”
“總是我多吃虧些,受累坐在這裏,不論是誰來了,總要將你這掃把星的名頭傳揚出去,好叫眾位姐妹遠遠避開才好。”
自秋獮過後,原本與薑媛來往的許多小姐妹都跟她斷了往來,虧得前日許宛歆來瞧她,薑媛才知道京中動向。
聽說溫念兮因這鋪子,結交了不少的京中貴女。
憑什麽她被害的落魄至此,溫念兮卻能左右逢源?反正她早已是個沒臉的,索性豁出去,倒叫自己舒坦。
她就不信,她還懷著身孕呢,溫念兮膽敢碰她一下!
如今再沒有一個顧表哥替溫念兮撐腰了呢~
王慕宜氣壞了。
見過沒臉的,沒見過這樣不顧臉麵的,明晃晃的耍無賴,簡直厚顏無恥。
可再氣,總不能同一個孕婦動手!
否則歪纏起來,有理也變成沒理。
薑媛這回也很帶了幾個攀附她的小姐妹,以壯聲勢。此時與她坐在一處,仰著幾張一模一樣的,小人得誌的嘴臉,真是癩蛤蟆不咬人,惡心人!
王慕宜急脾氣上來,擼袖子就要上前。
她碰不得薑媛,這幾個狗腿子總不至於人人懷裏都揣了崽!
念兮提前一步攔住了她。
隻怕慕表姐前腳收拾了薑媛帶來的人,後腳她就喊著自己孕期受驚,將事情鬧大。
多事之秋,念兮不想惹是招非。
“慕表姐,”念兮笑著朝她搖頭,“不是說要去瞧衣料?既然有人想要看店,咱們何不成全了她?”
王慕宜也很快轉過彎來,忍著惡心朝薑媛笑:
“世子夫人孕期無事,喜歡在鄙店呆多久,都隨您的意。便是要坐到生產,連著月子一起,咱們也都替你安排呢~”
這話說完,薑媛果然變了臉色。
看著兩人往出走,她想也不想,起身攔住,朝念兮跋扈道:
“我讓你走了嗎?”
念兮一退再退,可薑媛卻蹬鼻子上臉,絲毫不肯罷休。
她脾氣雖好,卻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早在行宮念兮便看開出來,薑媛是個外強中幹的,這種時候,隻看誰狠,夠豁得出去,念兮不信,薑媛當真不拿肚子裏的孩子當回事。
於是她故意朝前邁了一步。
果不其然,薑媛口裏嚷嚷的厲害,動作卻比誰迅速,趕緊往後退。
念兮與王慕宜對視一眼,彼此心中有數,正待要走,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童音:
“溫姐姐,你是與哪個大嬸說話呢?有人鬧事嗎?”
說著,陸淮小郎君抬步邁了進來。
他雙手負在身後,昂首闊步,走到對峙的三人麵前,站定。
在薑媛目瞪口呆,惱羞成怒,猝不及防的目光中,正氣凜然道:
“浮生,我罩的,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