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為首之人,一身淡色明黃,發絲披散,行走之間略微艱難與踉蹌,隻是即便如此,他全身上下卻並未展露太多的脆弱與狼狽,雖步伐急促,但也大氣淩然,給人一種莫名的肅然之感。
而那扶著他前行之人,則是一身粉色宮裝的宮女,那女子身材修條,行走之間頗有幾分小心翼翼之意,縱是遙遙之間看不清麵容,但也能知曉那宮女正是先前落荒而跑的宮女浣夕。
長玥瞳孔微微一縮,麵上之色,也再度冷沉下來。
她兀自立在原地,靜默而望。不多時,浣夕一行人終於是駐足在了她麵前,她目光微微一抬,冷眼朝浣夕一掃,最後清冷的眸光落向了那一身明黃修條的男子。
此際,他墨發披散,看著倒是極為難得的有些淩亂,不若往日那般一絲不苟,清雅卓絕。甚至於,他那俊美的麵容依舊蒼白,連帶那雙常日裏深不見底的黑瞳,此際都似是抑製不住的染出了幾許疲憊之氣。
這樣的太子瑢,無疑是有些狼狽的,但又或許是骨子裏存著皇子高貴的氣息,是以即便有些狼狽,但也不會顯得提過狼狽,反而還透著幾分莫名的硬氣。
“我聽說,方才二宮來此尋你了,而今,長玥公主可還好?二宮,可有為難長玥公主?”僅是片刻,還未待長玥將目光從他身上收回,他已是關切的出了聲。
他的嗓音略微卷著幾分暗急,關切之意也是展露得淋漓盡致,再加上蒼白的麵上一片真誠,著實是讓人心生親近。
甚至於,他這毫不掩飾的關切語氣,著實像是對她關心十足,溫潤之中透著幾分雅致與禮數,令人心生好感。
隻奈何,長玥卻是並未淪在他這溫和關切的話語裏,渾身的戒備之意,也半分未鬆。
今日在禮殿之上,她公然襲擊這太子瑢,大肆鬧出風波,想必給他惹出的麻煩也是不小,縱是稍稍有心之人,皆會怒意難擋,奈何這太子瑢卻是將她對他的所有無禮都大度的一筆勾銷,不得不說,人心險惡,她自是不能相信這太子瑢真有這般度量。
思緒蔓延,層層翻轉之間,一股子濃烈的複雜感也在升騰而起。
長玥掃他幾眼,便垂眸下來,陰沉而道:“二宮並不曾太過為難長玥,殿下無需擔憂。”
清冷淡漠的嗓音,將他的問話一筆帶過。
待這話一落,她再度抬了眸,清冷沉寂的觀他。
他蒼白的麵色並未變化太多,那雙略微疲倦的瞳孔裏,也未夾雜太多的詫異與起伏。似是長玥所言,一切皆在他意料之中,不訝異,不驚起,反而是平靜一片,了如指掌。
瞬時,長玥凝在他麵上的目光深了幾許。
則是片刻,他扯著唇角略微艱難的朝長玥溫潤而笑,緩道:“二宮不曾為難長玥公主,便是最好。方才我正於太醫院養傷,便見浣夕急急而來稟報,待乍聞二宮公然來東宮尋長玥公主麻煩,遂急急而來,如今終見長玥公主安然無恙,我便也放心了。”
他嗓音平和緩慢,縱是麵色蒼白,但話語內容與言道的語氣都顯得溫潤如風。
長玥瞳孔微微一縮,對他這話不知可否,然而心底深處,則或多或少的卷出半抹諷刺。
先不說她與這太子瑢萍水相逢,就說她一直待他疏離冷漠,甚至幾番動手,這太子瑢竟還能如此大度的寬容於她,緊張於她,這些,自然都是不用多想便能篤定的蒙惑,甚至故作而來的算計罷了。
心思如此,長玥冷冽的麵色並無半分改善。
待在原地沉默片刻,她才低沉而道:“殿下待長玥,著實不薄。今日長玥還在禮殿對殿下不恭,而今殿下卻能不顧身子有傷而從太醫院急急趕來為長玥解圍。無論,殿下心思究竟如何,長玥,都該感謝殿下。”
低沉的嗓音,無波無瀾,話語內容雖極為難得的增了幾分客氣與委婉,然而清冷的語氣卻無半分的情義與委婉可言。
“長玥公主無需……”正這時,太子瑢微微而笑,正要言話。
長玥神色微動,未待他後話道完,她已是出聲打斷,“長玥此番出殿,本也打算去太醫院尋殿下。而今殿下既是恰好過來了,不知,長玥可否邀殿下入殿一敘?”
他微微一怔,則是片刻,溫潤而笑,“既是長玥公主有話與我言道,入殿一敘自是尚可。”他似是略有欣慰,麵上的笑容也增了幾許。
長玥冷眼觀他,默了片刻,伸手而邀,“殿下,請。”
太子瑢稍稍點頭,也未多做耽擱,當即由浣夕扶著緩步入殿。
長玥神色一直在他麵上流轉,直至他入得殿門,她才稍稍斂神,踏步跟隨。
殿內,一片沉寂,壓抑之中,透著幾分厚重。
待將太子瑢扶著坐在軟榻上後,浣夕與身後跟來的一眾宮奴便恭敬的退出了殿去。
長玥立在軟榻前,清冷無波的朝太子瑢打量,他則是滿身平和,全然不懼她的目光,反倒是溫和帶笑的朝長玥望來,緩道:“長玥公主不坐?”
長玥神色微動,並未言話,足下則開始緩步往前,最後在太子瑢身邊坐了下來。
瞬時,二人離得近,太子瑢身上的藥味層層而來,略微厚重。
長玥眼角稍稍一挑,低沉而問:“殿下.身上的傷勢如何了?”
“長玥公主,是在擔心我?”
他並未回答,反而是答非所問,那平和的嗓音,竟也像是抑製不住的稍稍挑高了半許,似在詫異,又似在毫不掩飾的欣慰。
長玥滿麵淡漠,並未看他,隻道:“殿下受傷,長玥自是擔憂。畢竟,在這雲蒼宮中,長玥孤立無援,除了殿下以外,便無人可倚。”
涼薄的嗓音,森然陰沉,卻獨獨未有話語內容中的那般孤寂可憐,反倒是無波無瀾,給人一種冷到極致的清冷與無謂。
隻奈何,即便長玥語氣如此,太子瑢麵上的欣慰之色卻未消卻半縷。
“僅是側身碰到了地麵,手臂與膝蓋上多處紅腫與淤青罷了,皆是皮肉傷,並無大礙,長玥公主方才。”僅是片刻,他平和溫潤的出了聲,說著,嗓音稍稍一挑,繼續道:“另外,既是我將長玥公主引入雲蒼,長玥公主的安危,我自會心係。”
是嗎?
這話說得倒是溫潤認真,冠冕堂皇。
長玥冷眼觀他,不知可否,隻應付而道:“如此,便謝過殿下了。”
短促無波的幾字,無波無瀾,甚至無溫無情,他似是終於察覺到了幾分異樣,麵上的笑意也稍稍收斂了半許,平和試探的道:“長玥公主今日,倒是與往常有些不同。對待我時,也頗有幾分委婉,不如以前那般清冷直白了。”
說著,嗓音再度一挑,繼續道:“想來,今日長玥公主與你家兄長見過麵了,長玥公主對我的態度如此轉變,可因你家兄長對你說了什麽?”
他終歸還是問出了這話,不得不說,若說妖異之人心思敏感,這太子瑢,自也是敏感至極。
長玥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神一番,陰沉而道:“長玥與殿下,皆是明眼人。是以,明眼人之間說話,便也不要那麽多拐彎抹角了,殿下可同意?”
他並未言話,卻是溫和點頭。
長玥掃他兩眼,繼續道:“亦如殿下所猜,長玥的兄長,的確對長玥說了些話,是以,才導致長玥重新審視長玥與殿下之間的關係,是以,待思量得久了,心底便也通透了些。無論如何,即便殿下對長玥心有蒙蔽與算計,但長玥若與殿下結盟,各取所需,對長玥也是一大好處。”
他對這話似是並不詫異,那雙深沉卻又略微疲憊的眸子依舊靜靜的朝長玥落著,並未立即言話。
待默了半晌後,他才緩然而道:“長玥公主即便不說,我也的確心有所猜,知曉長玥公主對我態度的轉變,是因你長兄之故。近些日子,你家長兄的確是叱吒風雲的人物,深得我欣賞。你家兄長有意與我結盟之事,我也有所察覺,隻是我二人還未真正單獨談論此事罷了,隻要一旦談論,我二人,自能結盟。畢竟,你家兄長想要借助雲蒼國力收複大昭,而我,自也想將他這員猛將納於麾下。是以,我與你家兄長,的確是各取所需,互相欣賞,但長玥公主卻是不同。我對長玥公主,並無什麽算計,隻因以前見了一麵,心有掛記,而今相遇,便的確是出於憐惜,相幫長玥公主罷了,是以,長玥公主也無需因你家兄長之故而對我刻意委婉與尊重。畢竟,你是直白之人,我也喜你對我直白,你與我之間,皆可平等而處,無需太過顧忌什麽。當然,倘若長玥公主當真想通,當真自願與我結交為友,我也不會拒絕,甚至,還會發自內心的,欣慰。”
他嗓音極慢極慢,無形之中透著幾分認真與誠懇。
長玥眼角稍稍一挑,低沉而道:“殿下如此大度,著實是善解人意。若長玥還執迷不悟,敵對與疏離殿下,倒也是長玥不識好歹了。”
說著,故作自然的垂眸下來,話鋒也稍稍一轉,“今日禮殿之上,長玥襲擊殿下,確為長玥之過,還望殿下莫要往心裏去。”
他溫和的笑笑,搖搖頭,平和而道:“今日禮殿之事,我並未放在心上,也不會怪罪,長玥公主無需擔憂。”
長玥緩道:“既是殿下不怪罪,長玥便放心了。再者,殿下也有心與我家兄長同盟,長玥夾在你們中間,自也會為殿下與兄長效力才是。長玥曾記得,前些日子殿下執意想要與長玥相互扶持,不知這話,此際可還算數?”
他並未耽擱,溫和坦然而道:“這話,自然算數。隻要長玥公主答應與我一道相互扶持,共同進退,長玥公主與你家長兄之事,便也是我的事了。”
“殿下深明大義,大度慷慨,的確讓長玥佩服。”長玥默了片刻,低沉緩道。
待嗓音落下,她也未待太子瑢反應,僅是幹脆起身至不遠處的圓桌旁倒了一杯茶水來,隨即指尖一動,將手中的茶盞朝太子瑢麵前一遞,低沉道:“既是殿下不計較,長玥也有心與殿下相攜。是以,殿下若是不棄,便飲下這杯酒,如此,殿下與長玥以前的恩怨,便一筆勾銷,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