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4 祭祖

下了一夜雨,直到清晨才停了下來,然輕風中已夾雜了絲絲涼意。簡單洗漱過後,一襲白衣的憐玉背長琴挎竹籃出了客棧,前往鍾靈山拜祖。緩步走在憐玉身側,楚昊宇也是一襲白衣,臉上再沒了笑容反而有些肅穆。

雨後的鍾靈山鬱鬱蔥蔥徒添一份神韻,鳥鳴不絕更添一份生機,陣陣清風吹過卷起層層碧波,端是一處人間勝地,然而一無名山穀內,無盡竹林中,一座無碑墳頭聳立,其上更是長滿雜草,看去如此荒涼,看的楚昊宇心底一聲歎息,任你生前如何英雄如何顯赫,可終是黃土一杯。

站在墳前沉默良久,憐玉躬身放下籃子,看的楚昊宇趕忙接住古琴。放下籃子,憐玉一步步走上墳頭,見此,楚昊宇似知道憐玉要做什麽,可就在他抬起腳步時候,有聲音響起,道:“公子,憐玉為人子女,想親力施為。”

聽憐玉如此說來,楚昊宇收回了已然邁出的腳步,望著一臉平靜的憐玉。該是長時間無人整理,有野草已然半人高,長長的根須帶起泥土飛濺,濺的憐玉雪白長裙上泥點斑斑,然生性幹淨的憐玉仿若未覺。有的藤蔓帶刺,紮入憐玉芊芊五指浮現起絲絲血跡,看的楚昊宇眉頭皺起,可終沒有出聲。

非常仔細的拔掉最後一顆雜草,憐玉雙手捧土為墳頭添土,做完這一切,憐玉折身提起籃子取出供奉擺在地上,點燃三支鬆香跪了下去。看到此處,楚昊宇思索片刻終是抬腿邁出一步,在憐玉身側跪了下去,雖沒有任何言語,然而一切盡在不言中。

察覺到楚昊宇的動作,憐玉平靜的臉龐終浮現起一抹笑意,輕吐道:“不孝女憐玉拜見爹爹、娘親。”說話同時,憐玉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而楚昊宇亦隨之拜了下去。

直起身子,憐玉接著又道:“憐玉自幼不知父母,直到十六歲那年得師公指點才知道身世,然飄浮江湖十載卻不敢前來祭拜。爹爹生前是大英雄,娘親也是女中豪傑,憐玉一江湖兒女尚且身不由己,有辱爹娘英名,請爹爹娘親原諒。”

再次一拜,憐玉嘴角又有笑容浮現,道:“今日來此,一為拜祭爹爹娘親,再者,憐玉即將嫁為人婦,特來告知爹爹娘親,也望爹爹娘親泉下有知,能祝福女兒。”話到最後,憐玉再次拜了下去,隻是這次,楚昊宇並沒有跟隨她祭拜。

盯著墳頭,楚昊宇張口說道:“伯父伯母都是世之豪傑英靈不滅,楚昊宇今日在此立誓,此生定然不負姐姐,如違此誓,天地不容。”說完後,楚昊宇極為鄭重的拜了下去。

看楚昊宇一臉肅穆,憐玉嘴角掛起一抹笑意,輕吐道:“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望著憐玉肅然的臉龐,尤其是她嘴角開懷又堅定的笑容,楚昊宇直直盯著憐玉的雙眼說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話到最後,楚昊宇抬手將憐玉攬入懷中,一時間,一片安靜。

不知過了多久,憐玉自顧一笑猶若百花盛開。脫離楚昊宇的懷抱,憐玉稍稍整理衣衫,抱住古琴坐了下去,抬手便是一腔柔情,令天地也陷入情網。

伴隨著琴聲,楚昊宇似又看到初見到憐玉時候的樣子,他還是個不諧世事的頑童,一心想逗憐玉開心,一切都如此甜蜜。緩緩之中,繞指柔變成了金戈鐵馬,濃鬱的殺伐氣息,楚昊宇又回到了漠北,回到縱橫沙場時候的豪情萬丈和快意恩仇,隻是越來越急的馬蹄聲中,豪情變成悲壯,如此淒涼。此刻,楚昊宇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兵敗的無奈,英雄末路的悲壯。琴到此處又是一轉,金戈鐵馬再次化作一腔柔情,又如此決絕,楚昊宇腦海中竟是浮現出一幅畫麵,一白衣素裝女子,握住心愛夫君之手,毅然共赴黃泉。

心底一聲歎息,楚昊宇腦中恢複清明,直直盯著憐玉,一襲白衣一塵不染猶若仙子的憐玉,此時此刻,她嘴角有笑眼角有淚,琴弦上,更是灑下斑斑血跡。

緩緩中,琴聲低了下去,最後隨清風消散,或許,隻是夢一場。

深吸一口氣收起所有情緒,楚昊宇清秀的臉龐上更是浮現起一抹笑意,起身同時也扶起了憐玉,笑道:“姐姐,咱們走吧,我帶你回家。”

聽到家,憐玉眼中有過一絲感動,雖沒有出聲卻是重重點下腦袋,臉上更是浮現起一抹笑意,比花嬌似蜜甜。挽住楚昊宇的手臂,兩人並肩走出山穀,而看到山穀口的灰布麻衣老者,兩人下意識的停下了腳步,靜靜望著他。

麻衣老者年過七旬須發皆白,容顏蒼老兩眼無神,身軀消瘦佝僂,手持暗青色的竹拐杖,一襲寬寬大大的麻衣隨風飛揚,看似個行將就木的老者,然盯著麻衣老者,楚昊宇眼中閃過一道異彩卻沒有出聲。他身體有傷,身側有血衛高手隨行,隻是今日憐玉祭祖而謝誠又死在他大楚軍威下,楚昊宇不想憐玉多心,僅帶了數名高手隨行,然眼前麻衣老者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這裏,這可有趣了。

此刻,血衛高手似察覺到了下方的異動,再不顧的其他跳了出來,一個個冷眼盯著麻衣老者,憑空生出一股蕭殺氣息。揮手示意李牧無礙,楚昊宇笑問道:“敢問老丈貴姓?”

若灰衣老者真是刺客,怕早就對楚昊宇出手了,而且看到灰衣老者,憐玉手臂微微顫抖明顯有些緊張,所以,楚昊宇也隱隱約約猜到了什麽。

輕歎了口氣,灰衣老者淡淡說道:“寧。”

寧是憐玉的母性,當日路過老鱉鎮,寧道素可是給楚昊宇留下極深的印象,而且細看之下,寧道素與眼前老者還真有幾分相似。

聽到寧字,憐玉再保持不住臉上的平靜,兩眼直直盯著麻衣老者,有些惶恐,也有著掩飾不住的期待。

揮手示意侍衛散開,楚昊宇抱拳衝麻衣老者行了一禮,道:“原來是寧老,小子失禮,還請見諒。”

衝楚昊宇點點頭,麻衣老者將目光放在了憐玉身上,昏花的雙眼突然閃過一道異彩,臉上更有毫不遮掩的欣喜,隻是很快就散去化作一臉惋惜,連身形也佝僂了幾分。

短暫的沉默過後,麻衣老者終是開了口,緩聲說道:“我寧家在金陵已有百年,祖上本是無極觀苦修道士,後來遊曆天下經過金陵時候,鍾情於一位女子這便有了我寧家,我寧家也遵從先祖遺訓,不過問江湖、朝堂是非,安然自得倒也悠閑。傳到老夫這一輩,四子一女都是人傑,老夫高興的很,尤其疼愛靈兒,幾位兄長也都讓著她,養成她貪玩調皮的性格,常常女扮男裝闖**江湖。”

聽到這裏,憐玉如何不知眼前人是自己的外公,他口中的靈兒就是自己的母親,而以往都是在夢中夢見母親,現在親口聽外公說來,憐玉身軀微微顫抖,最後甚至將身軀靠到楚昊宇身上,在楚昊宇的攙扶下才站穩身軀。

此刻,麻衣老者似想到了往事,神情也有些恍惚,下意識的說道:“謝家謝誠小小年紀武功不凡又飽讀詩書,當真稱得上文武雙全少年俊傑,隻是老夫觀他額頭寬廣鼻梁高挺,亂世之中定然不甘屈居人下,老夫隻想她一生平平安安,一直不同意這樁婚事甚至將她關了起來,可惜老夫真是太過寵她了,她竟然以死相逼,直言非謝誠不嫁。看靈兒日漸消瘦,老夫終拗不過她任她去了。大婚之日,看靈兒穿上鳳冠霞帔,看她滿臉含笑,老夫臉上帶笑,可隻有我自己知道,難受,說不出的難受,而且老夫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自己錯了。”

話到此處,麻衣老者昏花的雙眼蒙上一層水霧,低聲說道:“後來,看兩人相敬如賓靈兒又誕下麟兒,此心也就淡了,而且,謝家兵多將廣已成為江南霸主,謝誠又是鴻才大略之輩,老夫以為,最不濟也能劃江而治,保你們母女一生平安,誰知區區十幾年形勢巨轉,大楚揮軍南下強攻金陵,謝誠不得已破釜沉舟強攻大楚大營卻中計死在大楚鐵蹄下。”

聽到此處,憐玉嬌軀劇烈顫抖起來,而感受著憐玉心中的無助,楚昊宇抬手攔住她的腰肢,讓她緊緊靠在自己的肩頭。

又是一聲歎息後,麻衣老者接著說道:“當日,老夫已打定主意,拚著這條老命不要,也要將靈兒保下來,誰知道靈兒一人獨騎入了大楚大營,帶著謝誠的屍首離去。靈兒年幼時常在鍾靈山上練武,便選擇了此穀作為埋身之地。當老夫趕到,靈兒抱著謝誠給老夫跪了下去,一臉絕然的對老夫說道,‘爹爹,女兒不孝,非但沒能侍奉你老反盡惹你生氣,這是最後一次,以後再不會了,下輩子,靈兒一定做個乖乖女,絕不惹你生氣。’然後,靈兒求老夫一件事,要老夫永不入此穀。”說到這裏,麻衣老者眼中終有淚水淌了下來,滿臉無奈的說道:“一個求字?就是為了下嫁謝家,靈兒也沒求過老夫,要老夫如何拒絕?”

在麻衣老者提高的聲音中,憐玉噗通一聲跪了下去,眼中留下兩行熱淚。

好半天才平複下胸中的激**,麻衣老者聲音卻有些嘶啞,道:“這二十多年來,老夫無數次在穀口徘徊卻不敢踏入一步,生恐靈兒責怪老夫,不過看到丫頭你,老夫就知道靈兒在天有靈憐憫老夫,這二十年的守候,值了。”

望著麻衣老者消瘦的身軀,蒼老的麵孔,憐玉悲從心來,脫口叫道:“祖父。”

聽到憐玉的叫喚,麻衣老者明顯愣了下,佝僂的身軀更是顫抖起來,然而臉上卻有忍不住的笑容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