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七月的太原,寒意雖侵城關,草木依舊茂盛。這日,雲淡天高,鷹翔藍天,風拂綠樹。朝陽還剛剛升起,炊煙正彌漫於古城,李淵親統中軍,李建成、李世民分別統領左右兩軍,氣勢萬千地來到校場。
隋朝赤色的旗幟,已為新改的絳白色旗幟所替。晨風中,一麵麵絳白的旗幟,微微地抖動著,似在為一個行將瓦解的舊王朝至哀,又象在為一個行將崛起的新王朝至意。近十萬大軍,擠滿了若大一個校場。此刻,李淵站在校場正北的高台上,精神抖擻,雙目如炬。他仰望南麵,大聲宣講出征誓言:
“煬帝偏安南方,久不理政事,以至朝政荒蕪,臣反民變,叛賊四起,百姓苦不堪言。為振救百姓,穩定朝廷,李淵欲尊隋煬帝為太上皇,立代王楊侑為帝,以使隋朝得以安定,以使隋朝民眾得以免除戰亂之苦。為達此目的,李淵遵從天命,起兵西征……”
宣布完畢,眾軍士三呼:
“尊煬帝為太上皇,立代王楊侑為帝!”
李淵聽罷,麵色漸漸凝重,聲有排山倒海之勢,拔出長劍,向西一指:
“兵進霍邑!”
隨著一聲令下,近十萬人馬,浩浩****,踏上西進征途。大軍到霍邑西北五十裏的賈胡堡時,果無宋老生兵馬駐防。李淵下令安營紮寨,帶了李世民兄弟倆及裴寂等人,登上一處高地,舉目眺望周圍地形。就在這時候,淅瀝瀝的秋雨,竟悄悄地下來,氣勢雖然不大,聲音也細細的,可卻是非常堅持地下著,一刻也不肯停。
李淵一行,隻好馬回營地。以後,接連三天,秋雨還是不停,並且看不出有半點要停的苗頭。士兵的新甲濕了,在秋風冷雨中凍得哆嗦,來不及遮蓋的糧食草料濕了,失去了原來的香味。四處的道路,一遍泥濘,讓人舉步艱危。在不停而執著的秋雨中,一切都變得沉悶而了無生氣。秋雨,摁住了李淵心頭的高興,也不斷地打擊著剛剛振奮起來的士氣。三天來,李淵每日都會獨立於大帳前,看看昏渾的天空,又看看泥濘中偶爾來去的士兵。他的身旁,常有他的兩個兒子、裴寂和劉文靜伴隨。
隋煬帝13歲的兒子、代王楊侑,聽到李淵舉兵的消息,即令虎牙將宋老生率精兵四萬屯駐霍邑,還派左武侯大將軍屈突通駐兵三於河東,以阻截李淵西進。宋老生與屈突通都是隋朝聞名的戰將,不僅久經沙場,精通戰事,對於隋王朝,也是忠心耿耿的。特別是屈突通,祖上本是庫莫奚種人。他的父親屈突長卿,北周時任邛州刺史。屈突通性格剛毅,武藝高強,更兼忠義清正,剛直不阿。早在隋文帝時,屈突通已任親衛大都督。一次奉隋文帝楊堅之命往隴西視察朝廷牧群,查出兩萬多匹匿而不報的隱馬,文帝聞之震怒,欲將有關的一千五百多人全部殺頭。屈突通見了,向文帝替他們求情說:“人命至重,死不再生,陛下至仁至聖,哪裏能因為畜牲的緣故殺這麽多人?還請陛下能寬恕他們,讓他們戴罪立功,把馬放牧得更好。”隋文帝當時在盛怒之下,聽了之後,嗔目而叱之。屈突通並不因此而畏懼,反倒說:“如果臣一死能免去他們的罪,臣願意替他們一死。”隋文帝聽了,心中感動,這才明白自己的做法有些欠妥,於是赦免了這一千五百多人,還升屈突通為右武侯車騎將軍。隋煬帝奪了父位以後,屈突通轉任左驍衛大將軍。在剿滅楊玄感舉事的軍隊中,屈突通立了大功,隋煬帝又升他為左驍騎衛大將軍。
如今的情況,對李淵非常不利。擋在他麵前的,不僅有兩位英勇善戰,相互呼應,忠於煬帝的將軍,更有霍邑地形險要,有險可憑,再加上這綿綿不斷的秋雨,要取霍邑,實在是不容易。
“這雨,三五天內,恐怕是停不了的。”李淵象是問自己,又象是問劉文靜。
“臣認為,難!為今之計,可以派出五千精兵重返太原,再增運一月糧來。”劉文靜說。
李淵點點頭,把目光轉向裴寂。
“宋老生、屈突通如今據險呼應,霍邑恐難很快攻下。”裴寂說:“臣擔心,李密是個奸惡的梟雄,唯利是圖,絕不可相信;北麵的突厥,同樣如此,他們都有侵吞太原之心,何況還有馬邑的劉武周,對太原也是虎視眈眈的。我們以太原為立足之地,太原是我們的大本營。如今,卻在這三股勢力的窺視中,一但有失,後果不堪。所以我認為,萬全之策:不如暫且回兵,再尋機西進。”
李淵聽了,滿臉淒然。此次西進,乃平生之所大願,機會千載難逢,可惜事與願違。本來在軍力上就占不了多少優勢,原想憑了旺盛的士氣,一股作氣,拿下霍邑。到時候,一麵收降納叛,一麵招兵買馬,軍隊就可以象滾雪球般地澎脹起來,這何等地激動人心!可這一回,天公偏不作美,給了這般倒黴的天氣!如果還要強行攻城,死傷必然是嚴重的。這可就犯了舉兵之大忌,更壞的是,霍邑如果久攻不下,太原又遭李密或是突厥兵來襲?想到這裏,李淵倒抽了一口冷氣。果然如此,到時候……李淵在心裏問自己,直瞪著銀灰雨朦的天空,眼睛睜得越來越大。良久,他長長地歎息一聲。差不多是吼了出來:
“就這麽回兵,我怎能心甘?!”
42、
大將軍李淵的一聲吼,眾人都為之一震。李世民擔心李淵真要退兵,上前一步,正要開口,李淵似乎知他要說什麽,擺了擺手說:“你們都各回軍中,此事容我三思。”
李世民還欲再言,李建成給他使了個眼神,拉著他離開。來到帳外,兄弟倆翻身上馬,並排緩行。
“適才我要開口請求父親切莫回兵太原,兄長為何拉住我?”李世民問:“難道兄長也同意回兵太原?”
“我以為切不可回兵。”李建成說:“隻是裴長史所言,也不無道理,要說服父親下決心拿下霍邑,我們還需拿出一個好的計策,否則很難說服父親。”
“兄長可有良策?”李世民急急地問。
李建成搖搖頭,說:“我希望能與二弟一起,想一個萬全之策,來說服父親。”
李世民點點頭。兄弟二人,召來各自的幕僚、屬下,共聚一堂,商議說服李淵堅持進攻霍邑之策。
夜已經很深了,李世民與李建成來到父親營帳。李淵見他們進來,也不說話,隻是靜靜地望著他們,顯然是想聽聽他們兄弟的看法。李世民看看大哥,見大哥對他點頭,便開口說到:
“劉長史所慮,主要有二:一是陰雨不能速克霍邑,擔心軍糧不足,擔心太原有難。孩兒認為,如今正是收割季節,到處都是糧食,不用回兵太原,就近可以征購糧食,這不是個問題。李密剛剛安撫,已尊他為盟主,他正盼著我們打下霍邑,坐享其利,不可能趁此攻我太原。至於北麵突厥,如今雖與馬邑的劉武周聯合,但彼此相互猜疑,就如同與我們一般,若要舉兵,他也會先攻馬邑。如此看來,劉長史之慮實在是有些多慮。如此看來,他們的顧及,雖有可能,但這可能是微乎其微的。舉兵起事,本來就是冒著天大的危險。我們這次如果奪取了霍邑,就是進了長安的大門,如果我們就此回兵,既損傷了士氣,又錯過了時機。所以不管如何,我們為此冒一次險,也是值得的。因此,孩兒與大哥,願拚死一戰,拿下霍邑,以成大業。此事,還望父親堅定決心,雨停進軍,若不能拿下霍邑,孩兒願以死謝罪。”
李淵聽了,大為感動,看看李世民,又看看李建成,目光留在李建成身上,問:
“你也是這個意思?”
“孩兒與二弟的看法一致,適才二弟所言,正是我兄弟倆思慮了許久要說的話。”李建成說。
“可是,這樣的天氣,如何進兵?”李淵又一聲歎息,說:“我兒所言,也不無道理,隻是我們如今行事,萬萬不可錯了一步,否則將一敗塗地。現如今,進,既無十分把握;退,卻可確保勢力,到時還,我們還有機會。”
“可是,我們已經誓師,軍馬已經到了此地,遇上這樣的天氣,就班師而歸,隻恐軍心煥散,對我不利。”
李淵聽了李世民的聲辯,稍稍停了一會,抬起頭來,望著兩個兒子,堅決地說:“我意已決,你倆人速速回營,明日班師太原。”
李世民還要開口,李淵已經走進內室。李建成見了,對二弟使了個眼神,想讓他與自己一同離去。李世民卻並不作理會,隻呆呆地站在那裏。
“走吧,二弟。”
“不,你先回去,我就在這裏。”李世民倔強地說。李建成見他如此,隻好一人怏怏地離去。
大哥走後,李世民一直站在原地,心想:如今正應該攻下霍邑,直搗長安以號令天下。因為隻有這樣,才可以爭取戰略上的主動,有條件取隋煬帝而代之。然而,父親偏偏要聽那些鼠目寸光者之言,失去這樣的一大好機會。唉!想著,急著,李世民竟然嗚嗚地哭出聲來。內室裏的李淵聽了,忍不住隻好走出來。第一次看到李世民哭得這麽傷心,李淵也動了感情,撫著李世民的雙肩說:
“我的兒,你這是為何?”
李世民哭著說:“我們為正義而起兵,勢力還不強大,比不上那些義軍。可是,我們若取了霍邑,就會日漸強大起來,很快超過那些義軍。若就此退兵,前麵的敵人乘虛攻擊,後麵的敵人更不把我們放在眼裏。到時候,兵敗如山,李家難有振興之日。想到這些,我心痛如焚,所以忍不住哭泣,還請父親賜罪。”
李淵聽著,心潮澎湃,輕輕地啪著李世民,說:“我的兒,你說得有道理,我險些為裴寂這個懦夫所誤。隻是,我的中軍,已向北出發,為之奈何。”
李世民一聽父親同意了自己的看法,不由轉悲為喜,說道:“中軍雖去,一定不遠,請父親準我現在就去將他們追回來。”
“好!你去喚你大哥同行,我們李家的成敗都在你兄弟二人身上。待追回中軍,我們父子一鼓作氣拿下霍邑。”
“孩兒遵命。”李世民高興地對父親雙手一揖,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