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上顧煙推開窗子的一瞬間,玻璃上的霜全都散開著朝下邊落,滿地都是,下雪了一樣。

現在已時至深秋,屋簷、水管道、窗戶上都下了霜,牆上的藤蔓開始綠中帶黃,煞是好看。

時間尚早,她洗漱完畢,紮好頭發,在路過的小攤買了早餐,最後到達學校時,居然離早自習開始還有十五分鍾,屬實是把門衛大爺驚了一驚的。

門衛還納悶,心底尋思是不是學校又多了一個染了黃毛的丫頭。近看後發現並非如此,那個總遲到半節課的女同學,今兒個還真早來了!

不過,要說違反校紀校規,她還真就照做不誤——比如這身秋季校服,京城本身天氣偏冷,學校為了防止學生們凍傷感冒,女同學的校服也都是長褲。

但顧煙儼然不同,她很愛穿裙子,於是即便是降溫的天氣,她那套校服褲子也成功被她改成了短裙,其下配著小腿襪和製服鞋,在人群中出挑顯眼得不行。

到了教室,趙嘉平見她來得早,便走到她麵前,照例詢問作業。

“作業啊,”顧煙笑了一下,“等等,馬上給你。”

除了趙嘉平,全班同時:“!”

顧煙居然寫作業了!

就在大家還沒從這件事的震驚中抽身時,窗戶外又閃過一個對九班來說不那麽熟悉的身影。

“肖泊亦?”顧煙看見他,有些驚訝。

肖泊亦一點兒也不內斂,直接從後門就進了九班,將手上熱氣騰騰的奶茶往前一遞:“早啊奶茶妹,餘緋給你買的!我呢,就負責跑個腿,誰叫他是大忙人,一早上就被老師喊去了!”

整個九班聽見這話,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而肖泊亦看熱鬧不嫌事大,故意又拔高了些音量,道:“餘緋說,下午的體育課,讓你等等他,他有事兒跟你說!”

顧煙:“……”

陸妍茹在一旁氣得牙癢癢,但也隻能無能狂怒,隻能用大聲地整理書桌來表示自己的憤怒。

顧煙則懶怠和她爭辯。

她真的很希望陸妍茹能明白一件事,就是隻要她顧煙想,可以有一萬個讓陸妍茹在學校過得不那麽好的辦法,隻是她不想這樣做而已。

畢竟,問題少女也不是誰都能叫的,她遭人害怕也一定是因為之前在初中部的時候前科累累,這點她根本不會否認。

不然,光憑遲到早退,成績差和化個妝,也總不至於到讓人聞風喪膽的程度。

但陸妍茹好像完全沒意識到。

這下,顧煙總算明白她為什麽怎麽努力都考不過趙嘉平了,原來是先天的硬件條件,也就是智商實在不夠。

下課後,陸妍茹立即跑了出去,和自己隔壁班的朋友聊起了八卦。

“也不知道顧煙給餘緋下了什麽迷魂湯,居然會喜歡她。咱們高一才剛開學兩個多月,搞不懂她一直這麽招搖幹什麽。”

朋友朝裏看去:“噢,你說顧煙啊,漂亮倒是挺漂亮的,我要是男生,我也……”

“瞎說什麽呢!那根本不叫漂亮,那叫會打扮。”陸妍茹打斷朋友的話,癟起嘴:“別看了,你別忘了,那可是咱們學校有名的問題少女,我們九班的害群之馬。好心提示,你可別有樣學樣,小心她帶壞你。”

“我才不會呢,”朋友吸吸鼻子,“可是茹茹,你和她不僅分在一個班,又坐的離她這麽近,平時她不會欺負你吧?”

“還行吧,我平時都不會主動和她講話。和她說話的,也就我們班學委。喏,就那個戴眼鏡的,你也認識,趙嘉平。”陸妍茹指了指前排:“這人成績倒是不錯,就是看不懂臉色,愣頭青一個,天天問顧煙要作業。看他那不懂變通的樣兒,真好笑。”

陸妍茹聳肩:“老師哪裏管過顧煙交不交作業。”

朋友表示讚同:“是啊,她那樣的問題學生,應該永遠不會交作業吧!”

她這麽一說,陸妍茹便想起今早上的事,瞬間心情更煩了:“我不知道!你再這麽感興趣,就自己去問她算了!”

說著,陸妍茹就甩手進了班,搞得朋友一頭霧水,不明白為什麽她就突然生氣了。

其實,就連陸妍茹自己,也並不明白自個兒生氣的點在哪裏。

餘緋追求顧煙是真,可她自己又沒有喜歡餘緋。

顧煙和她明明不存在衝突和矛盾,可為什麽她心裏就是堵得慌呢?

陸妍茹百思不得解,幹脆拿出兩套卷子壓壓驚。

下午第一節是體育課,老師點完名字後就解散讓大家自由活動。顧煙聞之立馬跑到器材室,在廢舊課桌上睡倒。

隱隱約約中,似乎有個人扯了張凳子到她身邊坐下。

顧煙大概能猜到是誰,因為每周的這節體育課,九班和零班恰好撞時間來著。

“顧煙。”餘緋坐得隨意,雙手搭在大腿內側,十指交握。

“嗯?”顧煙迷迷糊糊的,看都沒看他一眼。

餘緋無奈地看著眼前這個沒心沒肺的少女:“不是說了,體育課等我一下,有話跟你說嗎。”

“噢,”顧煙回答的毫無壓力,“我忘了。”

早上肖泊亦跟她說的那句話,早就被她自主性地拋到了九霄雲外。

餘緋也不惱,有話直說:“問你個事。”

“講。”顧煙想睡覺。

“你想不想,高二的時候,考進零班?”

顧煙此刻滿腦子都是睡覺,故而覺得餘緋這話煩得很:“當然不想啊。”

“為什麽?”

“這你都不懂啊?”顧煙的腦袋嗑在課桌上,欲哭無淚,一下子清醒不少:“零班是我想考進去就能考進去的嗎?就算我對它有一百個想法,也不能去實現考進零班這麽宏偉遠大的目標吧!”

餘緋卻並不著急,心態很平和地揉了揉她的發頂,收回手的時候聲音很溫和:“你知道,要考進零班有哪些方法嗎?”

“我知道啊,考到年級前三十名嘛。”顧煙腦袋依舊嗑在桌上。

餘緋失笑,暗想:這次摸頭,居然沒罵我。

“還有呢?”

“還有?”顧煙抬起臉,額頭上赫然是一道睡出來的紅印,思忖幾秒後表示很茫然:“沒有了吧。”

她忽然眼睛一亮:“不會是,可以用什麽鈔能力進去吧?你不是還有那個,什麽特權的嗎?”

餘緋莞爾:“不可以。”

“嗷嗚!”顧煙握緊拳頭,一拳砸在他身上:“有事兒別憋著!速講!”

餘緋趕緊舉手投降:“是這樣,京城二中有明確的規定,每個年末,拿到進步獎學金的同學可以自由選擇班級,包括零班。”

“那是個什麽東西?”顧煙聽都沒聽過。

關於京城二中的學生手冊,是由零班的班主任柏老師親自編寫的,上麵的規定寫的那叫一個清清楚楚——不過對顧煙來說,那就是一本用廢紙釘起來的小冊子,早在發到自己手裏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不會被她翻開看哪怕是一眼。

“進步獎學金,是頒發給從學期初到學年末,進步最大的同學的。”為了讓顧煙能明白,餘緋還貼心地舉了例子:“我開學考是全年級第一,學期末依然是全年級第一,那我有沒有可能拿到進步獎學金?”

“那沒可能。”

“很好。”餘緋繼續舉例子:“如果你開學考是年級第三百五十名名,而期末考是全年級一百名,進步了兩百多名名,有沒有可能拿到這個獎?”

“那不必然收割這獎入囊中嗎!”

“真聰明,”餘緋趁機又摸了一下顧煙的頭,“你想不想試試?”

顧煙安靜下來。

“說實話,不想。”她說:“相比之下,還是違反校紀我比較熟,這行我可做不來。”

在餘緋開口前,她又打斷他:“但是吧……最近Pink Zoo重新裝修中,我晚上也沒啥事兒幹。”

餘緋期待地看著她。

顧煙深呼吸,試探著伸出手指:“所以,要不,我試著,淺學習一下?”

“好。”聽見顧煙這一聲,餘緋眼睛都亮了幾分:“那就現在開始。”

顧煙難以置信:“……現在?”

餘緋笑了:“對,就現在。”

於是十分鍾後,二人來到顧煙美其名曰的“特權中心”。

餘緋打開其中一扇門,隻見裏麵是一間裝修極為溫馨的個人自習室,而且看起來很新,東西也應有盡有。

本以為按照餘緋的性格,牆麵多少也是深色調的,卻未曾想主色調竟是淺色,而且窗簾和課桌都是米色的,牆麵上還有粉紅色的貼畫和海報,頗具溫馨之感。

不等顧煙問,餘緋已經拿起筆,在小白板上畫起了表格。

“現在是十一月,我們利用半節體育課的時間,分析之前的那張期中考試卷子。之前你考了七十九分,並不差,外語是你所有科目中基礎最好的。”餘緋在時間表上寫了一個“十一月”,然後在後邊打了個勾。

“十二月中旬就是月考,離現在還有大概二十天的時間。這二十天裏,每天的午自習,你都要來這裏。如果時間緊,我再看著加時間。”餘緋寫下一個“十二月”,然後把表格裏中午的那一行時間框出來,看著顧煙:“有問題嗎?”

“沒問題,餘老師。”顧煙改口改得極快,眼睛卻盯著他的手臂看。

因為是體育課,餘緋身上隻著單衣,臂肌線條若隱若現。

“文科方麵我們以記背為主,目標是先及格。理科我們慢慢來,從基礎開始,把一張卷子所有的基礎分都拿到,是我們一月那場期末考試的目標。”餘緋在白板上勾勾畫畫,很快一張巨大的時間表就顯了形。

“……我說餘緋,”顧煙實在不知道用什麽來形容自己的震驚程度,“這些,都是你什麽時候想的?”

“很久之前。”餘緋坦白,隨後從桌肚裏拿出了那張,很久之前被顧煙團成一團,砸在他身上的答題卡:“好了,答疑完畢,我們現在開始。”

餘緋伏在桌麵,筆尖輕輕劃著知識點。他的字好看極了,筆觸端正,棱角也勾勒得清清楚楚。

風輕拂過片刻,帶起他衣服上小小的皺褶,額前溫和的碎發向後掠過,眉眼幹淨澄澈如星河。

說來,也是奇怪。

那些老師上課講起來令人昏昏欲睡,毫無吸引力的知識,從餘緋的口中講出來,顧煙就聽得懂了。

而且,她真的不是聰明人。

餘緋眼中隻需要口算的數學題,她滿滿當當寫了大半張草稿紙才勉強厘清思路。英語聽力的短文對話題,她要反反複複地聽三遍。物理上零零碎碎的知識點,她得把它們拆開來,分解著去背誦和記憶……

而顧煙做這些事情的時候,無論是下雨還是打雷,餘緋都坐在她的身邊。

即便是最基礎的知識點,她隻要有一點點的不理解,他就不厭其煩地講。

他是在身體力行地告訴她:我都沒有嫌麻煩,你就更不能放棄。世界上沒有難不難,懂不懂,會不會,隻有你願不願意花時間。既然比你聰明的人都比你更努力,那你就更要抓緊每一秒的時間。

慢慢地,在這段時間裏,顧煙的生活漸漸變得規律起來。因為不用去駐唱,她不必再很晚地睡覺,早上也不會再起不來。

門衛大叔看她的眼神,也漸漸從驚訝變成了欣慰。

九班的同學看見她給趙嘉平交作業,也漸漸地不再議論了。

顧煙發現,學習好像也不是很無聊,甚至……挺有趣的。

不過她愛玩的天性依舊不改,偶爾也會耍賴不幹。

比如這周末放了學,餘緋打她電話怎麽也打不通。

晚上他去顧煙家看了一眼,更是沒人。

於是,二十分鍾後,餘緋出現在喵喵小賣部,把狂炫咪咪蝦條的顧煙逮了個正著。

顧煙喊得毫無形象:“餘緋你屬狗的吧!我不理你,你還能順著味兒來!”

“我看未必,”大貓在一旁算著賬,樂了,“主要還是得看,他對著誰。”

餘緋看了看大貓,又看看顧煙:“瞧人家多會說話。”

顧煙掙紮著狡辯:“今天阿姨不在,我要幫忙看店的——”

“看什麽店啊,我不在這兒麽!”大貓拍胸脯,胸口卻朝著餘緋:“哥,你盡管帶走煙爺,我能看好店的。”

“嗯,辛苦了。”餘緋頷首。

“不是!”顧煙氣笑了,指著大貓,眼睛瞪餘緋:“你拿什麽買通他了?”

餘緋攤手:“真沒有。”

說著,他也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一杯熱奶茶:“我的錢,全都用來買通你了。”

顧煙看見奶茶便眼睛放了光,依依不舍地告別了大貓,抱著奶茶,一蹦一跳地跟著餘緋往家的方向走。

一邊走,還一邊跟餘緋商定今晚的學習計劃。

“今天背第三單元的前十五個單詞,能做到嗎?”餘緋問。

顧煙打響指:“這簡單,二十個都行!”

“好,那就二十個。”

“啊?我就隨口說說……”

“二十個對你來說不成問題,相信我。”

“這……行吧,我淺試一下。”

“還有,奶茶每口少喝一點,今天的芋圓感覺挺大的,別嗆著了。”

“知道啦知道啦!我才不會呢……yue!咳咳!”

“唉……”

他沒辦法地笑了,有些含蓄。路燈照耀著,睫毛在他鼻梁上落下安靜溫漫的殘影。

大貓看著漸行漸遠的他們,眯眯眼笑彎成了一道橋。

今晚的北風巷依舊寂靜,而確實有些東西,在悄無聲息中,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