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宋楚咬著唇,一語難發。她沉默地望著窗外,正是這個城市夜色繁華到極點的時候,一盞盞流動的車燈,匯成流淌的銀河,靜靜蜿蜒向前,一束束光順著街的弧線,瞬息不見。可惜,愛情不是光點,不會轉瞬即逝,曾經那麽愛過的人,怎麽會說不愛就不愛?
宋楚的沉默讓羅忱難過,他驀得伸出手壓在她的手背上,啞聲問,“有那麽難回答嗎?”
房間裏明明開著暖氣,他的手卻冰冷有力。宋楚被凍得一顫,想抽回手,卻被他壓得更緊。他注視著她,眼睛裏有熱烈的期盼,“跟我說實話,你、還愛不愛我?”
他顫抖的聲音一下子擊潰宋楚的防線,淚水迅速湧進了眼眶,她想回答愛,心底裏卻有個聲音在警告她不要亂說話,要想想自己的身份。
喉頭的酸澀更濃,一滴淚珠落進麵前的茶杯裏,宋楚語不成聲,“羅忱,有的、東西回不去了。”
“我不想聽這些。”他生硬地打斷她的話,直逼問,“你隻需要回答愛還是不愛。”
她淚眼模糊地凝望著他,俊朗的眉眼此刻深深地擰在一起,揪著她的心隱隱作疼,麵對這樣的期盼?她怎麽能忍心說出決絕的話?牙齒漸漸放開唇瓣,想說出讓他滿意的答案,可就在嘴唇啟開的一霎那,她想到了溫柔淺笑的江少卿,想到了那個笑語盈人,親熱挽著羅忱胳膊的女孩子,“愛”生生卡在了喉嚨裏。既然回不去,改變不了,又何必給他一個海市蜃樓的憧憬,害人害己?
更用力的握緊拳,她抽出被他壓住的手,放置在桌下,徐徐說,“羅忱,我愛過你。”
多出一個字,天壤之別,頃刻間將羅忱打回殘酷的現實。
宋楚沒有再看他,而是將視線投向窗外的夜色,很慢,但是很堅定地說,“我曾經很愛很愛你,但那已經過去。現在我隻希望你能幸福。”
羅忱深深地注視著她,忽然間,輕輕一笑,把身子靠進椅子裏。他用手揉了揉額角,自言自語一般,“幸福?你覺得我還會幸福嗎?”
“會的。”宋楚斬釘截鐵,“你一定會幸福的。”
“你憑什麽斷言?”羅忱譏誚反問,“因為你現在過得幸福,就認為所有人都能生活在天堂?”
等不及她回答,他繼續咄咄逼人,“宋楚,我不是你,我的愛不會那麽短暫,不會說放就放,不會輕易忘記過去種種。”
宋楚透過淚霧看著那張充滿失望落寞的臉,心弦抽緊,她死死地咬住唇瓣,忍受他一句句刺心地指控。
視線緊鎖她越來越低的頭,羅忱輕笑,“嗬,我都在想,當初到底是你爸逼你嫁,還是你壓根就喜歡你的江哥哥?”
他的指控像一隻手攥住宋楚的心髒,令她呼吸都車著疼,她抬起頭,嘴角浮出一絲苦澀的笑,“在你心裏,我就是一個水性楊花、玩弄感情的人,對吧?”
“事實如此。”他冷笑,“你敢說你丈夫不是你口口聲聲強調隻是哥哥的人?”他頓了頓,嘲諷道,“哥哥?我他媽那麽蠢才會相信你們沒什麽,還讓你住進他的家。怎麽?到後來,哥哥便丈夫了?誒,我挺好奇,你是叫他哥還是老公呢?你就不覺得這樣有亂……”
嘩,一杯茶潑到羅忱臉上。宋楚站在那裏,手握著茶杯,隱隱發抖。她直視著滿臉茶水的男人,失望痛心,他怎麽可以這樣冤枉自己,怎麽可以口不擇言說出如此傷人的話?
“羅忱,你怎麽變成這樣?”她捂著嘴,泣不成聲,心上某個地方也在寸寸冷卻。
“變?”羅忱用手抹盡臉龐的水,落寞地笑,“我真希望自己能改變,或者宋楚,你教我,怎樣才可以喜歡上另一個人?”他的聲音放得很低很低,眉眼間是無限哀傷,“真的,教教我吧,怎樣才可以像你一樣絕情?”
宋楚扭過頭,不敢看他,胸口因急速的喘息而起伏不斷。
可惜,她不看,卻阻止不了羅忱。“三年了,我以為一定可以忘得了你,我用盡方法、甚至把所受的磨難全歸咎與你,想要恨死你,但我恨不起來。我一邊警告別人不準提起你,可一邊又可恥地去回憶那些甜蜜,然後發現自己根本就忘不了你!”
他看著她,冷冷地笑,“宋楚,你有沒有試過絕望?試過在最無望的時候還在想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
“那你試過被人強、暴,還要被家人逼著嫁個強、暴自己的人嗎?”宋楚咬著手指,哽咽地說,“羅忱,我知道你很苦,但我又何嚐好過……發生那件事的時候,我很怕,怕你會因此嫌棄我,但又堅信你不會,我想告訴你,希望你能接受我。可是,我等到了什麽?蔡斌告訴我你欠別人2000萬,我爸和家裏人以你的生意和你媽的健康聯合起來逼我與你分手,逼我嫁人,你知道那種感覺嗎?被全世界遺棄和背叛的感覺?”
羅忱像被抽走靈魂一般愣在原地,聶諾,“強、暴?你說他強……”
“混蛋。”他一拳狠狠砸向桌麵,力道太大,震得杯子彈了幾下,茶水濺了一地,“他們怎麽可以這樣對你?”
他哀傷地望著她,呢喃,“為什麽不告訴我?”
“告訴你又能怎樣?”她別開頭反問。
是呀,能怎樣?他那時自身都難保,又有什麽能力去保護她?他把臉深埋在手掌裏,指縫間傳出嗚咽的聲音,肩膀一抽一抖,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一樣,壓抑哭泣。
這是宋楚第一次看到他哭,即使在分手時他也隻是紅了眼眶,用如血的眸子瞪著他,硬是沒有讓眼淚溢出來。
她知道自己必定傷到他,如果他真的還愛自己,那他的痛不會比她少半分。
她的疼,他懂,她亦然。
他們就這樣靜默著,良久,羅忱抬起頭,淚眼模糊地望著她,"楚楚,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
"羅忱。"她打斷他,"不開心的事情我們就忘記吧。"
"好、好,不提。"因為經曆過母親的死,他更能體會那件事對女性的傷害,他也不希望宋楚沉湎於噩夢中。手指拭去眼角的淚,羅忱轉移話題,"你現在在什麽單位?"
"我考上公務員,在質檢總局。你呢?"她頓了頓,試探,“我聽許靜說你坐牢。”
“我沒有。”羅忱牽強地笑,“法院判了,但後來我上訴成功,所以並沒有服刑。”
“因為你爺爺的關係?”她問得小心。
“嗯,他們幫我把錢還掉了,對方訴訟不成立。”羅忱淡淡地說。
“那你現在呢?還在開公司嗎?”她問。
“沒有了,也許我不是做生意的料,我現在在IC做技術總監。”
宋楚想問一句“你過得好嗎?”可又怕得到否定的答案,最後隻能選擇沉默,手指百無聊賴地敲打著茶杯。
時間飛快的流逝,他們靜默不語,周遭的空氣也仿佛靜滯,直到宋楚的手機震動起來,才打破了寧靜。
她拉開包,拿出手機,看著屏幕上閃耀的“老公”兩個字,有瞬間的失神,最後還是選擇摁下拒絕鍵。
世界又恢複寧靜,羅忱斜睨著她,淡淡地問,“是他嗎?”
宋楚嗯了一聲。
羅忱噤聲,想起巴黎相遇時,宋楚與江少卿調笑的畫麵,咬牙問,“你、愛他嗎?”
敲打杯子的手指驀地一滯,宋楚怔怔地注視射燈暈在桌麵上的光圈,也問自己,愛嗎?她愛江少卿嗎?她隻敢向他保證會有一天會愛上他,但她卻不敢肯定,這一天有沒有到來。
看她蹙眉猶豫,羅忱眼裏升起希望的火焰,他倏地傾過身,抓住宋楚的手,幫她回答,“你不愛他。”
他的手很燙,宋楚直覺就像抽走,卻被他握得更緊,“楚楚,不要騙自己,你不會愛上一個□你的男人。”
宋楚瞅著他,淚眼凝注,沉吟良久,她陳述一個事實,“他對我很好。”
“那又怎樣?他這樣的禽獸根本沒資格對你好。”羅忱憤怒地吼道,“我恨不得殺死他。”
他眼中的憤恨讓宋楚打了個冷顫,她皺著眉勸道,“羅忱,你不要衝動,我們不是說過忘掉過去嗎?”
“對、對。”羅忱忙不迭點頭,他拉過她的手,貼在唇邊,“楚楚,我們忘了過去,重新開始好不好?”
宋楚驚恐地瞪大眼睛。不,她的忘掉隻是為了新的開始,但卻不是跟他。她用力地搖頭,“羅忱,我們不可能了。”
“為什麽?你明明不愛他。”羅忱憤憤地問。
宋楚語塞,半晌才說出,“愛情不是婚姻的全部,而且,你值得更好的女孩子。我看得出來,陳憐霜是個好姑娘……”
“我不喜歡她。”羅忱生硬地駁斥,“更不會要一段沒有愛情的婚姻。”
不等宋楚反駁,他又說,“我不逼你現在就做決定,但我可以告訴你,無論你經曆過什麽,在我心裏你永遠是獨一無二的,所以……”他包住她的手,真誠地說,“請你一定要看清自己的心,離開他,讓我來照顧你。”
說完這番話,羅忱果真依言放開她的手,說,“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我自己有開車。”宋楚下意識的拒絕。
“你現在這樣開車,我不放心。”他固執地堅持。
宋楚最後也沒有拗過他,他開她的車送她回公寓,停好車,羅忱把鑰匙遞給她,“上去吧,我等你好消息。”
宋楚站在她麵前,低低的和他說再見。
剛想轉身,卻被他猝然拉進懷裏,在那大廈的陰影中,他猛地俯下頭,貼上她的唇。冰涼的唇瓣貼上來時,宋楚的腦袋一片空白,愣怔了幾秒,她驚慌地推開他,往後退開一大步,連再見都沒說便落荒而逃。
電梯上行一路,宋楚耳邊隻剩下自己放大的心跳聲,到家時,她顫抖著手打開門,才跨進客廳就一眼看到獨自站在落地窗前的江少卿。看到她進來,他轉過身,緩步走近她,伸出手來,托起她的下巴,審視著她的臉和眼睛。
被他那麽安靜的注視著,好像那幽沉的視線都看進了心底去,窺伺出她最真實的想法。就像做錯事的孩子,宋楚急忙移開眼,兩頰微微發紅,心跳好像也越來越快,隱隱有些細微的疼。
倏地,一個念頭閃過,剛才的那個吻,他一定看到了。宋楚大眼睛等待著憤怒的風暴,但是,他隻是凝視著她,臉上是忍耐的神色,半晌他放下手,眼底掠過痛楚和苦澀,“為什麽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