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穆沒有計較,她本就看不見別人臉色,就更不會在乎一些虛文,但也因為用心品味,她篤定今日不是一時衝動對恒亦宸說這樣多心底的私事,那種安心的信任感來的很莫名。她本該不喜歡恒家的人,一如對那恒忻失禮的冷淡,可是麵對恒亦宸,似乎姓氏出身已不那麽重要。
“和翊兒一樣背負這個我這個包袱的,還有一個人。”穆穆又笑起來,但這一次的苦澀,顯然減少了許多,她說道,“現在回想起來,我不知翊兒看到那個人放下包袱時心裏是什麽念頭,至少該有所觸動吧。不提那些事,做姐姐,我真心希望他也能放下。”
這句話後,恒、容二人靜默許久,穆穆忍不住笑道:“亦宸是在好奇那個人是誰嗎?”
恒亦宸卻道:“略知一二,當是宋府大公子。”
“是啊……”穆穆的心微微一痛,嘴角的笑則不曾淡去,“好在,一切都過去了。對了,你說翊兒的心結和其方、公主有關,我們這裏竟說遠了,他們有什麽關係?”
恒亦宸剛想了一車子話來寬慰佳人,偏偏穆穆這裏就不再繼續了,於是他隻能道:“剛才您沒有提的一點,就是容家的子孫不能做官。但容翊胸懷天下,他不想對黎明百姓國家社稷毫無造詣而白白承襲一個爵位。他想出仕為官,也想入伍為將,他或許不會把您當包袱來放手,甚至會一生一世照顧姐姐,但他同樣也在為實現理想而做努力,譬如眼下有一個人可以給他想要的一切。”
“公主?”穆穆心頭一顫。
恒亦宸道:“隻要公主下嫁與他,他就是當朝大駙馬,屆時皇帝要他為官,世伯還能反對嗎?”
穆穆搖頭,滿麵難以置信的神情,連連說:“這樣的事對翊兒來講幾乎可謂是恥辱,可這又和其方?”話到一半,穆穆終明白了恒亦宸的意思,心突然涼了半截,呢喃說:“解鈴還須係鈴人,越往深想越糾葛不清,翊兒他……”
“小姐。”此時籽如卻回來了,笑嘻嘻說,“天色不早了,恒公子不回書院麽?”
恒亦宸方覺時辰晚,起身要告辭,又聽籽如對穆穆道,“剛才公主派了個宮女來告訴您和夫人,說明天她會讓侍衛套好馬車送我們去秦淮河看書院的學生們賽龍舟。小姐啊,我記得三少爺說他是擂鼓手呐!”
“客人還沒走呢。”穆穆嗔怪了一句,起身送亦宸。他們倆的話被唐突的打斷,頗有些掃興,隻能笑言,“改日再聊,今日我失態了。”
亦宸則笑道:“本來公主若不做此安排,我也想邀您和籽如去玩一天,這樣更好了。”他停了停,想找一個恰當的稱呼,“姐姐”如今他已喊不出口,直呼名諱則太不禮貌,遂還是以“您”相稱,說道,“可以和您分享心事,亦宸榮幸之至,還有一些故事期待有機會能與您繼續說完,也應了那一句解鈴還須係鈴人。”
穆穆略有不解,但未表達,隻是頷首微笑,示意籽如送客。
恒亦宸禮貌辭別,待籽如返身後他又駐足回首,雖隻在窗前捕捉到穆穆一抹極快的身影,卻也滿意了。
待他回到書院,容靖第一個來糾纏,梁其方長梁其方短問了諸多的話,得知其方還昏迷,挫敗地把手裏的鼓棒扔到了地上,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做所有事的動力,當然最可惱的是,他不能去看其方。一想起可惡的長琴,他便恨得咬牙切齒。
容翊不知從哪裏回來,見容靖氣呼呼地折*壇裏好好的花草,不免嗬斥:“明天的比賽你準備好了?龍舟競渡講究的就是團隊士氣,你這算什麽?”
容靖自知理虧,可又不服氣的很,在他看來,其方遠比這些事都重要多了;在他看來,哥哥此刻也該見到恒亦宸就問其方才對。可所有的事,都事與願違。哥哥對其方的態度,讓他開始後悔開始懷疑,甚至動搖。
“你放心,明天姐姐也會來,為了她我也要爭口氣。”容靖丟下這句話,轉身跑了。
此時,容翊才問恒亦宸,“其方醒了沒有?”
恒亦宸卻笑得雲淡風輕,“容翊,我們談談吧。”
容翊生平討厭的事不多,但恒亦宸就占了幾樣,譬如他討厭恒亦宸總這樣笑著說話,好像他就真的看透世事,雲淡風輕。
“其方醒了沒有?”容翊反複,心裏已篤定再得不到答案就要走開。
恒亦宸“哎”了一聲,緩步繞到容翊身後,低聲道:“你想她醒她便能醒,你若不想……她可以一輩子不醒。”
“恒亦宸,有事就說,不要學人賣乖,你不是這樣的人。”容翊慍怒,皺眉道,“不肖你告訴我,我自然也會知道。”言罷就要走。
恒亦宸卻道:“你怎麽知道?親自去長琴的行宮?你不怕刁蠻公主發脾氣?”
“你以為呢?”容翊當真不願再與他糾纏,丟下這句話便拂袖而去。
恒亦宸多少有些得不償失,不過他想和容翊談的那件事,眼下尚欠火候,畢竟那是大事,不是光憑自己的意願能辦成的。更何況,最最關鍵的問題也是最最難改變的現實,既然如此,還是再捂一捂的好。
且說容靖心裏惦記其方不得,又被哥哥訓了幾句,很是惱怒,回到生舍便發脾氣,嚇得郭偉躲在書桌後頭不敢發聲,直到他平靜了些,才說:“你怎麽了?還為那位宋小姐生氣?人家這兩天都沒來找過你呢!”
這樣倒讓容靖想起了懷玉,便抓了一把銅板出來,去外頭央求一位執事到自家的宅子去給懷玉帶個口信,讓她明兒也去秦淮河上看龍舟競渡。
郭偉便更納悶了,小聲問:“你不是怕見到她嗎?怎麽還叫她一起來玩?”
容靖聳了聳眉,沒做聲。
很快到了第二天,五月初五鬧端陽,金陵城裏熱鬧非凡,秦淮河兩岸擠滿了老百姓,都來領略淩雲學子的風采。
長琴一早帶著徐夫人和穆穆來到河邊,金陵府得知公主也來觀賽,特特搭好了遮陽蔽日的涼棚,茶水點心一應俱全,很是周到。長琴謝過後,便嫌棄幾個老家夥坐在一邊叫女眷們不自在,索性端起架子命令幾位大人通通回去。葉萍兒拉著穆穆低聲說:“真真是大公主,蠻橫得緊。”
穆穆靜靜地笑,悉心聆聽周遭的聲音,她本是看不見的人,說來觀賽無非是湊個熱鬧。這一點長琴倒在意了,出門時刻意囑咐她的宮女別屆時一激動就瘋瘋癲癲拉著人家說“看啊看啊”這樣的話,隻是穆穆並不知道。
“二姐,二姐!”細聽片刻,穆穆總算聽到熟悉的聲音,正是她最寶貝的弟弟在喊她。
一旁的籽如忙道:“小姐,三少爺的龍舟過來了呢,少爺穿了一身藏青色的衣裳,頭上紮一根紅巾子,好顯眼呐。幾個擂鼓手裏,數咱們爺最威風了。”
“你比王婆還乖。”穆穆嗔笑,心裏卻很高興,卻忽而又聽見一聲“穆姐姐”,是那樣熟悉。
果然,是恒亦宸和容翊來了長琴的涼棚,還帶了宋懷玉,這幾日她孤零零地住在容家的宅子裏,心裏早就委屈懷了,突然瞧見她心念的穆姐姐,便先跑了過來,可又擔心容穆穆嫉恨她,到底沒敢接近。
“是懷玉啊。”但穆穆早不記恨,反張開懷抱說,“來姐姐這裏,姐姐想你啊。”宋懷玉方釋然,一頭紮進了穆穆的懷裏。
看著容穆穆和宋懷玉姐妹情深,長琴不屑地撇了撇嘴,因容翊和恒亦宸在而沒說什麽,隻管抱臂看河兩岸的熱鬧。同樣是過端午,這裏可比皇宮熱鬧多了。
容翊和恒亦宸問候過徐夫人,便要離去,長琴知他們今日事情多,也沒有糾纏,但目送他們離開時,仿佛在人群裏瞧見什麽熟悉的人,隻是那感覺一閃而過,待細細尋找,卻再沒能如是,於是以為是自己心魔作祟,便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