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回宮的決定傳到恒聿和容許麵前時,叫他們著實鬆了口氣,他們深知這一次皇後若不回宮,皇帝雖不至於追究他們的責任,但他絕不會善罷甘休,來日不知何時又會為難他們,讓他們再次重複眼下的事。如今皇後肯回宮親自去和皇帝結解這恩恩怨怨,再好不過。
佟未與女兒長談後,神情不豫,悶悶不樂,回到屋子裏便再沒有說過話。容許應酬完金陵幾位官員回來,見她如是,不免擔心。
“怎麽了?先前還好好的。”容許問,脫下外衫想換家常的衣裳,一邊說,“先在這裏住一晚,明天我們回自家的宅子去。皇後的意思要再看幾天亦宸的傷她才放心離開,你知道的,恒聿肯定要護駕回京,如果亦宸不好,他怎麽能放心走。”
“我會留下來照顧亦宸,你們放心。”佟未上來為他拿衣裳。
這句話本稀鬆平常,可容許卻聽出了妻子話裏不同的味道:“你留下?那我呢?”
佟未一愣,抱著衣裳靜了片刻,終開口道:“相公,有件事我錯了十八年,你也沒有察覺?”
“錯了十八年?”容許不解,迅速回憶自己和妻子婚後二十多年來的點點滴滴,唯一能與十八年這個時間限製聯係上的,就隻有兒子容翊了,他試探著問:“翊兒怎麽了?”
佟未的眼睛倏地紅起來,哽咽著說:“我不知道這孩子會不會恨我,可我不是有心傷害他束縛他的,我的確有些偏心,可翊兒對我何嚐不比生命重要呢,相公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這些年容許很少再見到佟未如此無助的模樣,一瞬間又燃起了當年一心隻想保護妻子的心,他把快要哭出來的佟未擁到懷裏,柔聲說:“不要哭,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情。”
佟未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細細地將女兒的話複述給丈夫聽,然容許聽過後心疼的卻不是兒子,而是妻子,他一時不知如何做才能讓妻子放下這份愧疚。
“相公,你和恒聿一起送皇後和公主回京吧,你和我爹和哥哥們談一次,我想……”佟未欲言又止,拿懇求地目光看著丈夫,她不敢說是因為那會讓丈夫很難做。
可是容許已猜到妻子的心事,她不怪佟未,可憐天下父母心,他明白。
“如果我那樣做能讓你消除對兒子的愧疚感,我可以去嚐試,本來也不是什麽難事。”容許捧起妻子的臉,“可是你想過沒有,翊兒他若知道我們私下為他搭橋鋪路,他會怎麽想?他是我們的兒子,我們比任何人了解他。”
“可是相公,我怕他年少氣盛被人利用被人欺騙,你也知道你那些同僚有多狡猾,我怕他吃虧怕他受委屈我怕……”佟未益發不平靜。
“如果你覺得妥當,我可以和兒子談一次,男人之間說這些話題更契合。”容許安撫她,“我不會告訴他你的想法,隻是想告訴他我們不會再執拗下去,如果朝廷給他機會,而他也爭取到的話,容家子弟不能入仕為官的規矩,完全可以當不存在,好不好?”
佟未點頭,窩進丈夫的懷裏,一如二十年前的嬌憨,“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我知道……”
容許悠悠地笑道:“傻瓜,難道翊兒不是我的兒子?”
這邊廂,恒忻靜靜地趴在哥哥的床邊,許久不見,哥哥竟受了這樣重的傷,她心疼壞了,揉揉地撫摸著哥哥的手,一邊期待哥哥醒來與自己說說話,一邊想著自己的心事,就連父親從外頭進來她也不曾察覺。
“忻兒,你去休息吧,累了一天了。”恒聿言。
恒忻這才回過神,卻是站起來低著頭,也不說話。
恒聿拍拍她的肩膀,“我恒聿的女兒要拿得起放得下,你不是答應爹爹會好好的麽?”
“我隻是……我隻是覺得大姐姐這樣不好,她怎麽可以……”恒忻未語淚先流,終忍不住各種難過扭頭跑了出去。
恒聿愣在原地,有些莫名。
“父親。”恒亦宸卻醒了。
“好些麽?皇後說你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都要說出來,她才好為你診治。再過幾天她就要和公主回京了,你有不舒服的地方千萬要說,不然我沒法兒跟你母親交代。”恒聿坐下來,摸了摸兒子的頭,見他體溫正常,放心地玩笑說,“都說你像我這個當爹的,現在是真真像了,在同一個地方受同樣的傷。”
“虎父無犬子嘛。”恒亦宸有心玩笑,又很高興葉乘鶴願意回京的事,隻是不忘提醒父親,“父親一路上要小心,那些人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恒聿冷冷一笑:“由我護送他們還敢亂來?”
“父親的意思,您也覺得是姑姑……”
恒聿擺手示意兒子不要說下去,“你們的任務已經完成,接下去的事不要問過不要插手,你們這一班孩子將來會是新帝的臣子,那就不要沾染上一代的恩怨,記住了?”
“是。”恒亦宸服從,這個話題算是到此結束,自己不能問什麽,而父親也不會再透露一點。
“對了,你妹妹怎麽了?”恒聿道,“她今天看到容翊後就一直不開心。”
恒亦宸猜想恒忻興許是發現了長琴對容翊的愛慕,才讓她覺得無法接受,但這件事已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妹妹和容翊不可能會有結果,所以此刻他要做的事,是為自己爭取未來。
“父親,兒子有件事想求您。”恒亦宸用了一個“求”字,這是他這個驕傲的兒子從沒有對同樣驕傲的父親用過的字眼。
見兒子答非所問,恒聿更加莫名。
“父親,兒子一定要娶無鬱公主嗎?”恒亦宸一邊說著,慢慢爬了起來,企圖靠在**,但牽扯傷口,還是疼痛難當。
恒聿先來幫兒子坐穩,隨後才平靜地問他:“為什麽這麽問?”
恒亦宸凝視父親,心中慢慢衡量之後的話是否會觸怒他,猶豫許久終衝出口:“兒子想娶容穆穆,那樣的女子才是兒子中意的人……”
“容穆穆?”父親的聲音是那麽沉,讓恒亦宸心中一凜。
“是。”雖然忐忑,但他的聲音卻亮而堅定。
恒聿看著他,再問一遍:“你要娶容穆穆?”
恒亦宸點頭:“是。”
“你和她說好了?”恒聿的臉色益發冷肅。
“沒有,沒有確定之前,我不想對她許諾什麽,許諾這一句話,說起來太容易,可若要付諸行動,很難。”恒亦宸道,“我不能給不了她將來,還在現在把她傷害。”
恒聿竟帶了激賞的神態看兒子,站起來輕拍他的肩膀,仿佛心裏放下了什麽一般,“比你爹強!”
恒亦宸卻愈發忐忑,父親的態度轉變得太快,叫人一時無法適應。
“爹隻能許諾你想盡辦法讓你不要和無鬱公主成婚這件事,你對無鬱沒有感情,爹不想從前的悲劇重蹈覆轍。”恒聿道,“這件事我能答應你並盡力去做到,至於和容穆穆的事,既然你心裏有譜,我就不叮囑你什麽了。因為那件事我對你而言隻需點個頭,但穆穆也好,你世伯世伯母也好,是要你自己去麵對的,明白嗎?”
“兒子明白。”
恒亦宸的心安安穩穩地落回肚子裏,蒼白無血色的臉上展開了舒心的笑顏,他之所以比容翊幸運,不在於父輩,而在於自己。恒亦宸不至於求父親太多事,但他素來願意與父親溝通,但容翊不同,他什麽都悶在心裏,以為自己悶頭苦幹就能解決一切困難,卻不知某一時刻不經意地鑽入牛角尖,便不能回頭。所以,他會抑悶,他會覺得被束縛,可事實上束縛他的,正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