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院中來客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秉燭夜遊,晨起弄花,一概清靜悠然,便當是人生之一大良辰。

這於書生更是如此。

因此,這天色才剛剛露出了些微曦光,裴府的大堂裏卻已然是高朋滿座,一片談笑風生的模樣。

座上的三人是書生,卻非一般的書生。

左上座的那老人,乃是夏國名士容闐,於詩詞文章上的研究極是深切。細細看來,他發須皆白,眼中神光湛然,臉色也略略顯出紅潤的氣色,舉手投足間卻似乎有隱隱的波壓,言談舉止無不溫潤和煦。

在容闐之下坐著的卻是一位才滿二十的男子——羅之衍。羅之衍原是夏國邊郡人氏,擅長詩賦音律。隻是近些年要搜尋古籍珍本,因此逗留在延陵城中。曦光下,他的眉梢眼角如筆尖細細勾畫出得一般微微挑起,襯著那寬大的廣袖長衣,越發地顯出一份飄然離世的悠然。

這時他正對著右邊上座的中年男子微微訝然道:“容闐先生一向安居於宜郡,自是裴府的貴客。隻是逍遙兄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卻真真是難得一遇,從此看來,今日當浮一大白。”

那右上座的中年男子聽了,也不禁微微一笑,溫和道:“之衍說笑了,我卻不為別的,隻是得了一些好事物,便在此尋個好地方,自行研究一番罷了。”

容闐聽了倒是輕輕地啜了一口茶水,微微仰首,淡淡笑道:“哦?逍遙向日裏隻醉心書畫之上,便是遊覽山河大川,也是訪友切磋,陶冶心胸,並臨摹描繪等。想來那好物件,卻也是與書畫大有關礙吧。”

那中年男子——李逍遙,灑脫一笑,自是溫和笑道:“容闐先生說的極是。數月之前,曾有人以一冊書畫之論,換取本人對書畫的心得。但聽的那人的寥寥數語,我便是了悟良多。交換之後,細細觀來,更發覺這人的書畫之論出於尋常,卻意趣高妙。如極目瞭望,凡所種種,不論大江細草,卻是盡入其中。因此,我便是特特尋個地方,想是要好生研究些。”

聽聞如此,那羅之衍與容闐卻是麵麵相覷,良久,方才在李逍遙略帶沉醉的目光之中,同聲道:“逍遙(逍遙兄),也是如此?!”

說完此話,兩人又極驚異地對視一眼,道:“容闐先生您(之衍你)也有此事麽?”

三人見是如此巧合,倒是相視一笑,紛紛將自己的交換之人的稱呼說出,發現這卻並非一人,倒也隻能付之一笑,紛紛稱為巧合。

裴修見這三人將這事說清了,便是端正著臉,才輕輕地咳了幾聲,端起那早已有些冰涼的茶水緩慢的啜了一口,道:“這茶盞已是涼了,三位先生若是得閑了,可能隨我去園中觀覽一番?”

這三人與裴修素日便處得極好,又知趣知意,見一向雍容溫潤的裴修這般說了,便也知道這出名寵溺孩子的男子,卻是有些急了,當下也不多說別的,隻是點頭應和了。

四人沿著那由水磨盤青石鋪就的路徑,一路上指點晚菊早梅,鬆柏梧桐,說說笑笑,不多時便是到了裴煦先是居住的書院。

幾人本是隨意挑了一眼,便發現這書院上有一個匾額,題著兩字。這字渾厚灑落,別有一番意味,細細看去,卻是極簡單地題寫著兩個大字:疏齋

三人啞然而笑,皆是回頭對著裴修笑道:“令郎這書齋之名倒是別致的很,此疏齋非彼書齋,靈犀一動,卻也趣味天然。”

說話間,那三人又是低頭看著邊上鐫刻的對聯,卻是心頭一驚。

這對聯是裴煦聽得搬來之時,恰聽得秋蟬聲聲,梧桐淒淒,清泉潺潺,便是想起虞世南的《蟬》,就題上這麽一對對聯: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

這詩句清幽寧和,骨氣自然,便是隻露出一半,卻也讓三人讚歎不已了。而讚歎之後,三人對教導裴煦的心更是多了幾分,暗暗地定下心來了。

裴修見此倒是有些好笑,卻也不多說什麽,隻忙忙地引著三人到了書房那裏——素日裏裴煦多是在這裏看書的。

不料此時,一道圓潤清朗的聲音響了起來。

“老爺,您怎麽來了?”

裴煦回頭一看,卻是一個湖水綠衣裳的俏麗女子,正拿著數卷書冊,訝然地問道。

頓了頓,她見著邊上的三人,才略略想到了一些,低眉說道:“老爺,公子今日卻不在書房,正在臥室裏臨摹前人的書畫呢。這會兒,也是他喚我來整治書冊的。”

裴修眼神微微一動,隨意地問上一句,再隻是抬眼略略看了那書卷一眼,他便是揮退了那丫環。回頭與三人略略說了幾句,聊表歉意後,裴修便又順著走廊,帶三人到了臥室那邊。

臥室門外有三兩丫環,見是自己老爺帶著客人,便忙忙地準備端茶送水,知會裏麵的人。

裴修見是眾人雖是忙亂,卻也井井有條的,心頭滿意,便是微微一點頭,將門簾子掀了開來。

掀開門簾子,屋子裏的景象頓時一覽無遺:

木榻青帳,邊上延開一段雪也似的曲屏風。屏風的麵上是一片潑墨般的煙雨圖,山色渾圓,空江煙雨,卻隻一葉扁舟,一個漁翁,獨自垂釣。左上角卻是題著一首小詩,道是:一篙一櫓一漁舟,一個漁翁一釣鉤。一俯一仰一場笑,一人獨占一江秋。

當地放著一張黑漆戧朱纏枝蓮大案,案上左邊是數十卷書冊,並著十來方硯台、各色筆筒,筆筒裏插著滿滿的筆鋒如山海;右邊卻是擺著一盆才抽出花葶的素心寒蘭,雖是葉基甚細,卻也是一派幽雅瀟灑,碧綠清秀的模樣。

餘著的頂豎櫃、書格、燈架等物也是清淡渾厚,越發地襯出房間裏那份悠閑淺淡的氣韻。

隨著那裴修進來的三人,見到眼前的景象,生生吃了一驚。迅速地對視一眼,三人皺眉暗道:這居處物件雖多,卻極寥落,細看去便是一發得疏朗。整看去又仿若是白眉老僧山林獨居一般清冷淡漠。裴修也是,這孩童的居處怎生布置如寒山雪洞一般呢?

這般想著,三人不由抬眼看向裴煦。他此時正略略側著身子,站在案邊。言談間眉梢飛揚,細柔的晨光映照在那側臉上,仿佛泛起了一層隱隱的光芒,配著那邊上的寒蘭細長妙曼的枝葉,更是如上天細細研墨,緩緩勾勒出來的一幅畫,散發出多人心魄的光輝。

此時,裴修卻是將請西席的事兒一一的說與裴煦,隻道是他年歲日長,應是有一兩西席悉心教養,方是好的。

裴煦聽聞這般,心裏雖是有些不悅,但世俗如此,卻也不甚推拒。況且,這三人素日裏就以清閑灑脫,不拘一格著稱,便是多上這三位西席,卻也無甚大的關礙。因此,裴煦自是點頭應了下來,與那三人行了學生之禮。

當下裏裴煦便是極恭敬地端茶敬上,算是全了禮數。

那三人自是點頭受了。

隻那裴修見得裴煦誠然之下,那疏遠淡漠的神色,心裏卻是一黯,知這孩兒心中仍是未曾將誰放於心上,隻是一應的按禮行事罷了。

看來那件事,卻是做對了。

裴修默默地想著。

邊上的三人卻是另一番感覺,他們與裴煦對答談論,細細地品評,似乎都是點到心頭上。當下不得不感歎,這裴煦也難怪家中父母溺愛,如此的資質,如此的性情,卻是頭號招人喜愛的。

因此,這三人倒也稍稍打起精神,各自探討一番後,便是決定道:“我這三人,素日裏倒也清閑,趁空**與你倒也非難事。隻是你父早有決意,說任你自行攻讀,我們卻是素日裏與你解惑的。因此,我們計較一番後,想一月三十日,抽取前中後十二日以為教學之用,餘日你若是有所疑惑,盡可上門與我等探討一番。”

裴煦聽著如是,心裏思慮一番這般倒也有些收益,便為之一笑,低眉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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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