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行思坐籌

山色空蒙,水光瀲灩,恰恰露在那一抹青煙楊柳外的空隙裏,驀然間,一行白鷺自天際的一角,越過楊柳枝,投到茫茫的山光湖色之中。

裴煦抬眼自那窗牖的一角望去,入目的便是這一派天光曦色、山水流煙的好春光。

默默地放下那胖乎乎手指之中的書籍,裴煦眸光沉靜安寧,隻在那徐徐的天光之下,他的眸子在恍惚間如飛逝的鳥兒般,迅速地閃過一絲淡淡的暗淡。

除卻最初那一兩天裴煦因生理因素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這將近一年多的時光,他都是在搜集這個世界的資料。

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且不論那照顧他的嬤嬤丫環,本身便是無甚大的見識,日常所說的也是那家常用度、鄰坊瑣事等日常繁雜事物,於政經文化等方麵涉及地極少,隻在說話間稍稍對這世界的大局帶出了三四分的口風罷了。其他的書籍等文化資料,雖隻抬眼便可看到那滿滿一書架子的書籍,那字也是日常熟悉的中文繁體,但那嬤嬤丫環又豈會取來那書籍交與裴煦呢?

這般下來,裴煦在默默地鍛煉以掌控身體之餘,也不得不勾畫出個計策,好在不冒險的情況下,取得房屋邊書架子上的書籍。

未曾料到,這計算好的計策正待實行,一個才來的丫環便不經意間取來了三兩本書籍,引逗於他。

這樣一來,裴煦便立時改弦易張,順勢抓了兩本,就細細地翻動著書籍。但在翻動書籍之時,裴煦不但一改往常為鍛煉身體而折騰出的花樣,更是十分小心不破損書籍。

如此一來,這次的書雖然最後還是被搜羅去了,但在那新來丫環的配合之下,一來二往,身邊照料的嬤嬤丫環便都是配合起來。

畢竟這書能哄住孩童,也沒甚損傷的,便是心裏有幾分奇怪,但這皆大歡喜的事情還是延續下來了。

到了最後,凡是看得裴煦在折騰點出格的花樣,邊上的嬤嬤丫環便會即刻取來三兩本書來,交與裴煦安靜地慢慢地翻動。

這麽匆匆過了一載光陰,在細細地搜羅手中書籍的信息後,裴煦終於對這個世界有了六七分的了解。

這個世界,建立在大陸之上,其東臨大海,西靠沙漠,北上為茫茫冰雪,南下卻是鬱鬱密林,已然有兩千多年的文字可考證曆史。

上古記載極少的蠻荒事情自不多說,大都是一些神話傳說,雖是極有文學藝術水準,但裴煦翻過也就罷了。

而後那奴隸製的三個帝國,大華帝國(綿延300年),大雍帝國(延續600年),以及大齊帝國(世代傳遞1200年),記載的東西對於政經等方麵涉及的漸漸多了些,讓裴煦也很是漸漸花了一部分的心思誦讀計較。如文學上已然出現了各種詩詞歌賦的體裁,政治上曾提出科舉相似的提拔人才方式等等,這些與中國古代相似而又有些不同的東西。

而裴煦現在所處的時代便是大齊帝國崩潰三百餘年後的社會。這三百餘年裏,戰火頻繁,大齊帝國崩毀後產生的十一個屬國戰亂疊起,在盡兩百年或激烈或緩和的戰爭之後,隻留下北方的夏(東)、楚(南)、燕(北),南方的周(東)、蜀(西)這五個國家……

五國確立之後,這五、六十年來,雖然局部的戰爭越發的頻繁,但十萬人以上的大型戰爭卻是極為罕見,除卻出生後嬤嬤丫環們曾聊起了不久前的那場四國合縱攻夏之戰,五國對決人數應高達到百萬之眾,其餘的也不過是小打小鬧的攻城之戰罷了。

因此,這三百多年裏,各國的政經文等方麵,都在原本的曆史基礎上產生了劇烈的波折,並以此衍生出豐富多樣的文化藝術。但是以各方麵來說,裴煦都對那夏國另眼相看。

在這個時代,夏國的文化經濟上雖然不算是五國之中頂尖的,但政治製度與軍事製度確是比周圍各國硬生生高出了一大截。這種製度上的優越,使得它從原本一彈丸小國,在百年陡然占據了五國之中僅此於周國的龐大土地,並以此訓練出一隻威名赫赫於世的軍隊。

其餘的北方兩國,楚國位於夏燕之間,國土雖在五國之中最為狹小,但土地肥沃,礦藏豐富,國人多有經商,極為富饒。燕國,地處極北之地,牧草耕種亦是極多,其飽受沙塵戎寇侵擾,民風彪悍,政經等雖是平平,但軍隊卻是不下於夏國。

至於江南的兩國,南方杏花春雨,鶯飛草長,兩百多年的承平,讓本就是齊國崩潰後數一數二的大諸侯國的周蜀兩國如烈火烹油,更添繁華。這百餘年,兵戈雖也一度頻繁,但除卻邊境的三兩郡,境內堪稱是富裕太平。這騰騰然的繁花似錦,柔化在綿綿春雨之中,便是添了那激**文字,一步三歎的文人雅士,亦為這朝廷之中添上幾分遺老的氣息。

總體來說,這個時代,除卻政治上隻堪堪進展到戰國時期,正從奴隸製度逐漸改革為封建製度,在文化、經濟以及社會風俗等等方麵,與原來的唐代大致相同。

裴煦默默地想著,感受到那絲絲暖和的風,在指尖柔和地吹拂著,搔癢著,心裏卻是微微有些遺憾。

自己現所處的江陵郡三城之一的延陵城,地處於劃分南北的騰河之上,仍屬於北方,雖也略略有幾分江南水鄉的味道,但卻無江南那一絲絲一脈脈的湄山秀水,無處不透出江南水鄉特有風韻。

韋莊曾言: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隻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前世的裴煦,雖也忙中抽空,遊曆了江南江北千山萬水,但江南這等好山湄水,本就是古時的風味獨特,原汁原味。

恰好,今生所屬的時空雖不是那中國古代,但也是七八分的相似,這便讓才出生三四天的裴煦心裏暗自選了個頭號的目標——領略江南風光。

這目標一旦確定下,之後的一年,裴煦的心裏卻是未曾多想其他的了,隻是慢慢地根據平日的資料勾勒出自己所應具有的權勢,以保證日後的生存權利。畢竟,在這帝製的國家之中,若無能絕對保證自己意誌實現的勢力,又談何意願?

但這一年的光陰如流水匆匆流逝,裴煦在大約的方略確定之後,心境卻是略略起了幾分波瀾:前世的光陰,成就的不過是裴氏家族的錦上繁花,未曾有甚挑脫自己的理性之外,平淡得如同一杯淡水。

但是,末了的時候,看到冷漠如原峻,穩重如裴驀,竟是為了情愛之念,折騰出千百般的花樣,甚至於甘心拋棄一切的模樣,不得不起了幾分好奇與微微的向往。

若是,若是……

想到這裏,裴煦竟微微感到心境不定,不由暗暗在心中歎息了一聲。自幼在裴家蒼涼漠然的環境之中獨自行走,慢慢也成就了冷漠淡定的心性。

一應的事物,都未曾有一絲半縷縈繞在他的心間,但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仿佛是被孩童的天性不經意地柔化了,總是不自覺得會冒出幾個愚蠢的念頭。

這樣的裴煦,自己竟也慢慢地習慣了。雖也有所控製,但不經意間仍是透出了幾分以前從未產生的人情味兒。

好在這一世,自己並無甚經天緯地的算計以保有什麽,隻準備著行居江南,泛舟江湖,得一個前世難得的安樂自在罷了。

雖仍是要經略商家,勾畫權勢,但與前世那等統籌家族大局的事務相較,隻略略在啟動的前兒要花費些精力,後麵的便是會越發得安穩妥當了。

這般算計下來,裴煦也便安定下心潮,不再多想什麽,隻專心地翻動手上的書籍。

這本書,是大齊帝國的詩詞集,其中千百首的詩詞,因那韻律繁瑣,多有悖逆錯誤之處,使得裴煦十多頁翻下來,竟也隻三兩首略略覺得好些,其餘的便是崎嶇拗口,難以入目了。

心中不耐地又翻看了幾頁,裴煦正是覺得無甚滋味,隨著一陣輕巧的步履行走的聲響,一個年約二八的少女,掀簾進了內室。

這少女,窈窕身段,圓潤臉麵,穿著銀紅掐絲襦衣,青紗無袖衫兒,曳地細白綾子褶裙——卻不是別個,正是斂衣。

這斂衣,恰在裴煦出生之時,前來叩門乞求收留,說是父母俱亡,為無良舅父所發買,好不容易才逃出人伢子的脅裹,卻是無家可歸了。此時見著裴府上高掛紅繩,想來府中或是需得一二丫環服侍,便叩門跪求:但求三餐一宿,有個安頓的地方,便是無有不從。

那裴修新得了裴煦這一孩兒,正是喜不自禁,聽到如此,早生了幾分惻隱之心,況且這斂衣來得極巧,也算是裴煦的有緣人,因此一發得留意。

見她頗為機敏,又知文識字的,便提拔她做了新孩兒的大丫環,一應吃穿用度,比之尋常人家的小姐,也是高出三兩籌。

這斂衣見是如此,更是盡心服侍著裴煦,一個心眼裏滿滿地都是裴煦這小人兒。也因此,當初注意到裴煦刻意表露的意願。那三四次取來書籍與他的丫環,便是這才剛剛在這落腳的姑娘。

但裴煦對這女子,卻是略略有幾分疑惑。瞧這女子的行止言談,很是爽利,見識也是好的,並不像那落魄人家所出的女子。

不過,這亂世本多傳奇,這女子雖是極在意裴煦,但究竟也未曾有甚窺視之類的意圖,隻是一發的照料服侍,這倒是讓裴煦放下了幾分警惕。

這時候她來得話,應該是為自己做那春日宴的先期打扮、照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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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三天都是中午十二點左右一章,晚上七點左右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