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這給容予的最後一封信送往了清音居。

我回到府中囑咐落梅:“若是將軍回府了,便說我累了,先睡下了。”

說完我走回臥房,抱膝坐於榻上,無神地發呆……

隻有一個月了,短短三十日,就要與六年多癡心妄想的陸子修永別,我現在卻一分一秒都不想見到他……

不知過了多久,隻知日暮降臨,星星點綴。

陸子修終於回來了,來到了臥房前,聽到落梅的轉述,未說一言,靜靜站了片刻,轉身離開。

我望著窗外陸子修倒映的身影,如此熟悉,卻如此陌生……

陸子修,我曾想過千萬種與你相遇的故事,卻沒有一種是如願的結局。

我們之間或許總是欠缺著什麽,就是那千百年的時光吧……

第二日清晨醒來,我用剪刀劃破手指喂養碧血七葉花,綠芽似是又長高了一截。

推開臥房門,想看看明亮晨輝。

門前的繁花下,陸子修身著玄衣,轉身笑意淺淺,喚了一句:“槿年。”

這一幕,是我七載的夢……

可是來的卻太遲太遲……

我怔怔地望著陸子修,他跨步至我跟前,柔聲道:“槿年,昨晚回來聽落梅言你先睡下了,我便今早在房門口等你,身體感覺如何了?”

如此的陸子修,我卻想逃得遠遠的。

我伸手欲關上門,陸子修急了抵住門口,疑惑道:“這是怎麽了?”

“我想一個人呆一會……”

陸子修輕輕蹙眉:“槿年,李總管與我說你昨日去見了巫師,而後巫師便不辭而別,發生什麽事了麽?”

我不想作答,隻是輕輕搖了搖頭。

陸子修不依不饒追問道:“到底怎麽了?巫師和你說了什麽?”

見我依舊沒有回應,陸子修緩和了語氣,手輕輕覆上我扶在門上的手,哄道:“莫怕,告訴我好嗎,我會想辦法……”

“他……什麽都沒有說……”我怕極了陸子修如此柔聲細語,我怕極了他用對木清兒的語氣神態對我,我想要逃離,逃得越遠越好,我向後退了幾步,低聲懇求道:“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不好?”

陸子修站在原地未上前也未離去的意思,他身後的晨光映射而來,我卻覺得冷若寒冰。

良久,陸子修輕聲道:“那好……你先休息一會,我晚點來尋你。”說完拉上了門,慢慢離去。

陸子修,我們便這樣吧……誰都不要再招惹誰,誰都不要再虧欠誰……

既然無緣,何須誓言,既已末路,便莫再情起……

一連幾天,我都以各種理由婉拒了陸子修的探望詢問,陸子修便也隻是每日在房外等候一兩個時辰,再自顧自地同我說說話,雖我並不會回應,他卻依舊堅持著。

他會同我說說戰場的事,沿途所見的風光,今日的天空,紛飛的紙鳶,繁花的錦簇……

我默默地聽著,身子一日日感覺虛弱起來,總是有氣無力的。

在過幾日便是顧臨疏最後一次施法,幸好還沒有虛弱到纏綿病榻,還能夠前往木易教,我定要說服他先行回鄉,不必等我。

這日,陸子修如故在門外與我說話:“槿年,今日天朗氣清,和風徐徐,可想去放紙鳶?”

“再過些時日,便是端陽,城中必定熱鬧,想去看看麽?”

“八月未歸,沒想到庭中的枇杷樹已亭亭如蓋了。”

“槿年,等你好一些了,可以同我講講你曾經的故事麽?”

晚膳時分,落梅將飯食送至臥房,我用膳後再收拾離開,陸子修便在門外等著,看到我乖乖吃完了飯菜後,才離開去了書房。

陸子修不會子時後來看我,應該不會暴露顧臨疏的。

我起身梳洗打扮,在臥房後窗處等候顧臨疏,窗外是一輪皎潔圓月,繁星璀璨,像是為顧臨疏送別而絢爛。

這是與顧臨疏的最後一次相見了吧,雖然平日裏他總是高高在上睥睨一切,時常冷嘲熱諷令人窩火,但終究我也不想再提什麽孰是孰非,畢竟他曾想要帶我一起走,想要助我脫離困境。

他鄉遇故知是幸事,顧臨疏雖算不上故知,卻是能夠與我共同回憶的人,前次施法偶與他提起童年的往事,童年的歌謠,我竟然還不自覺唱了起來,唱了好久好久,他便靜靜地聽著。

能夠順利送他離開,便也是我在這世間做過最完滿的事了吧,今日我想好好送送他。

子時一到,顧臨疏便來了,我並未看到他飛越屋簷的身影,他便來至了窗前。

顧臨疏也沒有想到我就站在窗口等他,有些詫異,挑眉淡淡道:“怎的今日如此迎接我?”

我向他輕輕一笑,說道:“走吧。”

將我接到木易教,顧臨疏便開始了最後一次施法。

我問道:“你說你等我一起走,可今日你的施法已是一年期滿,意思是施法完成,可以隨意選擇回去的時間?”

顧臨疏滴著自己的血在碗裏,抬眼望著我道:“蠢女人,等你的兩月需每月同樣施法,此施法不可中斷。”

不到一月後我便要離開這個世間,若是顧臨疏今日不走,施法必定下月無法進行,如果中斷他便回不了家了……

我心下著急,想著勸服他的理由。

顧臨疏為我包紮傷口時,突然道:“你手指怎麽了?”

手指上是今晚劃破滴血,喂養碧血七葉花的傷口。

我不好解釋,隻得轉移話題道:“沒事。今日施法完,你便走吧。”

“怎麽?”顧臨疏頭也不抬地不屑道:“陸子修一回來,你就給我弄幺蛾子了?”

“不是……我找到了回鄉之法,一月之內便可以走,不能助你下次施法了。”

顧臨疏正在為我係布帛的手一頓,抬眸蹙眉問:“你說什麽?”見我沒有回應,顧臨疏責問道:“蠢女人,你在搞什麽鬼?”

“就是嫌你施法時長太長,我血都不夠用了。我自己找到方法了,不必你操心。”

顧臨疏直起身子,直直盯著我的眼厲聲道:“說實話!”

“我說的是實話,你快施法走吧,我送你!”我急得催促道。

顧臨疏突然雙手抓住我的肩膀,質問道:“我在這世間五年之久,都沒有找到其他方法,你才一年就找到了?!你到底對自己做了什麽?!”

我抬手推開顧臨疏的手,急道:“你不要問這麽多了!你今天若是不走,就永遠不可能了!”

“說清楚到底怎麽回事!否則我現在就把你關在木易教,兩月後老老實實跟我走!”

“你!怎麽就跟你說不通呢?!”我急得直跺腳!

顧臨疏倏地正色,極力克製怒火道:“蘇槿年!你難道還想著替那個木清兒守著陸子修?!”

“不是……”我有氣無力地回應道。

“那為什麽不跟我走?是因為恨……”

顧臨疏還未說完,突然大殿外傳來慌亂的腳步聲,木易教的教徒未至殿內就大喊道:“教主!不好了!陸子修好像帶著數十侍衛在山間搜尋!”

糟糕!難道陸子修發現我未在房內,出府尋找?

我轉身對顧臨疏喊道:“你快讓教眾撤離,我出去拖住他們,你也趕緊施法回家吧!”

說完剛欲轉身,顧臨疏忽地緊緊拉住我的手,眼神灼灼地望著我,用我從未見過的認真一字一句說道:“蘇槿年,你若是敢做什麽蠢事,我絕不會放過你!好好在將軍府待著,我定會來帶你走!”

我甩開顧臨疏的手,狠下心怒斥:“顧臨疏!今日是你最後的機會!愛走不走!”

我狠狠瞪了顧臨疏,轉身向山洞外跑去,身後是教眾慌亂的呼喊:“教主,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我牟足力氣向山下跑去,氣喘籲籲間恍惚想到幾月前我是如何含著委屈痛苦跑下山,幾乎哭到昏厥。

而今日沒有委屈,沒有痛苦,卻是一片坦然豁達……

快至山腰,聽見馬蹄聲,我停下腳步大喊道:“陸子修!”

隨即馬蹄聲轉向而來,愈來愈清晰,陸子修騎馬從斜前方一條小道疾馳而來。

翻身下馬,急急向我走來,來至跟前,先上上下下打量了我,而後鬆了一口氣似的問道:“槿年,你去哪了?沒事吧?!”

我低下頭,畢竟心虛不已,囁嚅道:“沒……沒事……”

“那為何子時之後還要出府,來這麽偏遠之地?”

陸子修頓了一瞬,柔聲安慰道:“槿年,莫怕,和我說發生什麽了好不好?”

陸子修的擔憂和好言相勸,是不是懷疑我出府與西南巫師有關?

心生一計,我隻好扯謊道:“你放心吧,沒事的,巫師約我今日來此見他而已……”

“見巫師?!”陸子修緊張問道。

“恩,是的……”我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似輕鬆愉快,巧笑倩兮地望向陸子修說道;“子修你放心,不到一月的時間,一切都會好的,都會如願以償的……”

“一月的時間?巫師讓你做什麽?”陸子修不放心地蹙眉問道。

我努力做出微笑憧憬的模樣,柔聲道:“這一月,我隻需要受一點點病痛之苦,之後一切都會回到起點,所有事情都將往正確的方向延續……”

陸子修遲疑思索著,喃喃道:“回到起點?何意?”

我已再難繼續偽裝下去,原來心裏盡是悲傷遺憾,表麵卻要裝作愉快輕鬆,太難了……

我艱難苦笑,悠悠說出:“便是子修期望的那樣。”

我緩了一緩,捂著胸口道:“我有點難受,子修可以送我回府了嗎?”

陸子修麵露憂心,欲言又止,終是無聲地默默彎腰將我抱起,放至馬上,將我環在胸前一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