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審香閣,還是青天白日,大堂內的客人寥寥,台上有琴姬悠悠彈著閑曲兒。
我上樓回到房內,休息了一陣,便換了一身衣裳,準備去舞坊好好再練習一下春日宴想要演出的舞蹈。
剛剛開門,便看見漣漪正向樓下走去,我點頭向其問好:“漣漪姐姐。”
漣漪看到我,笑著招呼道:“君陌啊,我都忘了,快隨我一道下樓吧,可以給二爺展示下你的舞藝。”
啊,怎麽又是二爺……
他這麽快就會見完友人了?
我不太想到處表演招搖,便不好意思地推脫到:“算了吧,我這,還是不去班門弄斧了……”
漣漪催促道:“不是去表演,這是二爺在選春日宴上的演出歌舞姬,你不是想春日宴上獨舞麽?就去試試吧。”
呀,居然是在選春日宴的表演人員,那我一定要抓住機會。
可突然意識到這早上才將曲譜拿給矣冬,也還沒有合起來排練過,這怎麽完整演出呢?
我為難焦急道:“漣漪姐姐,我的舞蹈與演唱還沒有合起來過,現下肯定演出不了,這可如何是好?”
“沒關係的,你可以不用演出春日宴的曲目,任何曲目都行,隻要二爺覺得你有這個實力就好,之後春日宴的舞曲質量也是會由我們把關的。你現在快去準備準備吧!”
“太好了,多謝漣漪姐姐!”
真是天助我也!謝過漣漪的提醒,我急忙忙回房換衣打扮,我一定要爭取到這個機會!
急急收拾打扮妥當,我起身前往大堂。
台上已有人在表演著,台下中央是洛榬認真地看著演出,周邊座椅上是趕巧的客人們。
我也來到舞台屏風後,告知了自己的曲目,便準備排隊登台。
“呦,這不是君陌妹妹麽?”身後傳來嬌媚入骨的聲音。
我向後望去,是菡萏。
好久沒有與菡萏打過交道,這幾年來她穩居“臨安十二香”前五,實力不容小覷,而她最近忙於抓住各種洛榬來到審香閣的機會與之攀談。
我客氣稱呼了一聲:“菡萏。”
“君陌妹妹呀,真是佩服你,剛來審香閣的時候萬事提不起興趣,像個……半死人……但現在卻像是打了雞血似的,好幾次看你連夜練習舞藝,幾月來姐姐都沒機會和你說上話呢。”
你怕是另有人想要說話吧,哪裏還能想到我……
心裏嘀咕著,但表麵上我還是禮貌回應:“讓菡萏擔心了,現在君陌不再像是曾經的模樣……”
“呦!還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告訴我究竟是什麽原因讓你死灰複燃的?”菡萏似誇讚似暗諷地說道。
不想再糾結於有的沒的話題,我發問道:“‘臨安十二香’不是可以自由選擇是否在春日宴上演出麽?菡萏為何還來此競選?”
“嗬。”菡萏低頭一輕笑,隨後抬眸望向我,風情萬種,嫵媚中卻情深似海,一字一句道:“我菡萏,從來都是……隻為了一個人而舞……”
菡萏眼裏,是不顧一切的決絕,是不顧成敗的決然,是不計得失的無悔,是似曾相識的眉眼,像極了曾經的那個隻為了一人而彈奏的蘇槿年……
我一陣悵然,忙低下頭轉身收起心緒,好好靜心準備自己的舞曲。
終於輪到了我,我調整好心緒,上台微微向台下的賓客行禮後,隨著音樂的響起,跳起了《在水一方》。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坻。
隨著悠揚輕緩的曲調,我開始全神貫注而用情地跳動起來……
雖有一段時間沒有練習這支舞蹈,但是好在這曲子緩慢,舞蹈動作也較為舒緩,為了春日宴的演出機會,我傾盡情感與力氣去演繹,一翻轉,一扭腰,一回眸都脈脈含情……
若說來到審香閣近一年的時間裏,不是心傷,就是手傷,各種緣由從未真正投入而盡力地完成一次演出,那麽這一次為春日宴選拔的演出,便是因為那麽一個心願,而傾盡了全力……
一舞完畢,我聽到台下賓客起伏的掌聲,心中欣喜。
低眸行禮答謝完,我回到屏風後等待最後的結果。
最後一人是菡萏,我卻不敢看她的演出……
那隻為一人而舞的決然似火,那隻為一人舍棄所有而來的熾烈如焰,灼傷了我的眼,疼得我欲哭無淚,隻剩歎息……
所有演出結束,我緊張望向洛榬方向,長眉若柳,身如玉樹,側顏清俊,棱角分明,嘴角似乎隱隱約約含著笑意……
洛榬提筆、蘸墨,不帶猶豫地在紙上寫下幾人的名字,而後遞給了晏宸。
晏宸拿到名單後,便讓我們所有參選人員來到台上排列而開。
排列好,晏宸清清嗓子開始向我們宣布。
“今日選出可在春日宴演出的有:歸弦、喬落、未芸、君陌、姀妤。”
有我的名字!我喜出望外,向洛榬望去,正巧與他澄澈溫潤的目光交匯,驚得連忙低下了頭。
晏宸繼而補充道:“恭喜以上五位姑娘,望你們春日宴不負所望。其餘未被選上的姑娘可以通過其他方式獲得機會。再者,‘臨安十二香’可自由選擇是否在春日宴上演出。好了,今日選撥就到此結束,大家早些回去休息吧!”
——
獲得了春日宴演出資格,我興奮地幾日沒有睡好覺,總是翻來覆去地胡思亂想……
離遇見容予又近了一步。
總是不禁地幻想了好多好多與容予相遇的畫麵……
是在怎樣的情景下,是以怎樣的心境,又會是怎樣的結局?
幾日來,我連夜練習著,因這舞坊太多是白天有集體排練,我隻能在晚上使用。
已經與樂坊、矣冬姑娘合練了幾次,對於春日宴的演出基本胸有成竹,隻是我還想要再不斷改進些,畢竟這是與容予相遇的第一步,也不能讓洛二爺失望。
偶爾會在審香閣看到洛榬,近來的他總是常常出現在審香閣,聽聽曲,看看舞,逛逛樓。
連清荷都說二爺如此就像審香閣三年前還未轉手交由沁蘭、伯仲打理般,天天忙出忙進的,可我怎麽看他都不像忙的模樣……
這日晌午後,閣內有重要的演出,空出了舞坊,我便抓緊時間前去舞坊排練。
因沒有音樂,隻能腦海中想著曲子,一段段地練習著……
“呼……”練習了小半個時辰,有些疲倦,我輕輕喘息著……
“舞蹈很美……”身後傳來東家的聲音。
我連忙轉身,邊行禮邊道:“二爺,您怎麽來了?”
洛榬從門口慢慢走近,走至我麵前,輕笑道:“恰巧路過……可惜來晚了,隻看到一小段……”
“那春日宴二爺會來嗎?屆時一定不會讓二爺失望。”
洛榬望著我,眉目彎彎,輕聲道:“好,我來。”
我一愣,洛榬按理說定會來春日宴的,可這做商人的就是會賣人情,這話說的像是隻為了我而來一樣。
我禮貌回以笑意。
“二爺!奴家可算找到您了!”門外是菡萏嬌嗔的聲音。
向門外看去,菡萏曼妙身姿款款而來,一襲紅衣嫵媚誘人,眉間一點朱砂更是令人有舍了江山獨愛美人的衝動。
菡萏邊走邊嘟嘴委屈道:“二爺,今日舞坊沒有練習,你怎會來這?讓人家好找呢!”
洛榬忽略菡萏的話,淡淡道:“找我何事?”
菡萏滿目期待,欣喜期盼道:“二爺,奴家想要給您看看我在春日宴上的舞蹈,這可是樓蘭遺曲呢,可好?”
洛榬無甚情緒起伏,頓了頓似在思慮,而後平常道:“也好。君陌也一道看看吧。”
菡萏像是得到了從天而降糖果的小孩,激動難以言表,一個勁地點頭。
菡萏踮起腳尖,伸展雙臂,開始了舞蹈……
她的舞蹈令我自慚形穢,本就有舞藝底子的菡萏,加上那芙蓉麵,楊柳腰,無物比妖嬈,異域風情在這漢人女子展現間卻也別有一番風味,我瞪大眼睛,難掩驚豔,竟不禁看呆了。
“看來,比起上台演藝,君陌更喜台下觀看呐。”站於左側的洛榬微微彎下腰,偏頭向我打趣道。
我忙合起被菡萏舞藝驚訝得微張的嘴,望向洛榬,他一如既往地言笑晏晏,慵懶眉宇,俊逸麵龐,怪不得眾人都言洛二爺“君子如玉,陌上無雙”。
我被望著有些窘迫,轉眼看向正在起舞的菡萏,打哈哈道:“菡萏屬實驚才絕絕,我不由得看呆了……台上台下我都喜歡。”
菡萏舞畢,滿懷期待小跑到我和洛榬跟前。
洛榬卻收起了適才的言笑晏晏,麵無什麽表情淡淡開口道:“此舞甚美。你本有驚人之姿,驚世之才,卻不惜羽毛,一意孤行,此後五年不可再入‘臨安十二香’之事我已知曉。”
“啊!二爺……不是這樣的……”菡萏一聽嚇得一跳,委屈巴巴地望著洛榬想要解釋。
洛榬未等菡萏找到合適的理由,冷俊嚴肅開口繼續道:“你有何理由辯解都不必再提。你來審香閣三年念及你未有過分舉動而未明麵上告知你,你若繼續奉行所謂的‘隻為一人而舞’,便不適合繼續留在審香閣,你可明白了?”
“二爺……我……”菡萏一雙美眸淚水漣漣,顫抖著唇卻說不出更多。
“可明白了?”洛榬再次冷聲重申。
“明、明白了……”菡萏忍著哭腔悲痛擠出幾字,而後轉身跑去。
我望著菡萏離去的背影,心中歎惋卻也覺得或許這對菡萏是最好的,及早醒悟,為自己而舞。
“可嚇到了?”洛榬忽地望向我,含笑而問。
“啊!沒有呢。”我急急回應,客觀看待道:“正因為賞罰分明、寬嚴得體、恩威並施,審香閣才會有今日的繁榮盛景!”
“哈哈!”洛榬忽地大笑起來,無奈而調笑似地搖了搖頭:“君陌可真是天真正經得緊呀……”
「《在水一方》:出自《詩經·國風·秦風》的《蒹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