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回到房內久久不能平複心境。
洛榬說今日會來審香閣,竟有些緊張……
我早早起身,梳洗打扮後,來到審香閣舞台中央準備白日裏的琴曲演出。
今晨是輪到我白日演繹一個時辰,我調整好琴音音準,就看到洛榬一襲白衣,手執折扇跨步進入了審香閣,尋了一處桌椅做下,正對著我的方向,輕輕一笑。
我沒來由地心跳加快,手心又開始沁出了汗……
已到演奏時辰,不去看洛榬的方向,我深吸一口氣,抬手開始撥弄琴弦。
一曲曲演繹,皆是輕快溫暖之調,正如我的心境。
卻也無法抑製住撲通撲通地異常心跳,眼睛盯著一弦一柱,不敢抬頭,生怕與洛榬突然對視,豈不是要羞得彈錯琴音。
終於,一個時辰熬過,我急急起身低頭小快步跑回了房間。
回到房內,腦海裏還是不斷浮現洛榬剛剛對我輕輕一笑,眉目舒展,言笑晏晏,眼裏沁滿了溫潤和煦。
像極了初春的陽光,能讓人心裏莫名萌芽花開。
“君陌姐姐。”清荷歡快跑進房內,遞給我了一封信:“沁蘭姐讓我給姐姐的。”
我心下好奇,急急展開信,字跡與曾經的一模一樣,剛勁有力,矯若遊龍。
是給予了我最昏暗孤寂時刻的溫暖字跡啊……
陌兒:
今日午時,城南挽瀾橋旁見。
容予
還有小半個時辰,我急忙喚清荷為我再好好打扮一番。
“君陌姐姐,你要去哪兒呀?”清荷好奇問道,可能我從來沒有如此收拾打扮去過哪裏,讓她不禁好奇了。
“我去,見一位故人……”
“君陌姐姐一定很期待去見這個故人吧,從剛才姐姐的嘴角就上揚得沒下來過呢!”
“好啦別嘴貧,快幫我重新挽個發。”
今日隻有入夜有演出,下午休沐,我打扮完畢後從審香閣側門離開,提裙快步向挽瀾橋趕去。
滿心歡喜來到挽瀾橋,提早了半柱香時間,卻正巧看到一精美小巧畫舫從橋下劃過,緩緩靠岸停了下來。
洛榬從畫舫彎腰走出,走至船頭見我在橋上張望,伸手對我做了個“過來”的手勢。
我提裙跑下挽瀾橋,跑到了洛榬跟前。
洛榬已在岸邊笑意滿滿地等我。
見我小跑提醒道:“行路小心些。”
見我輕喘氣,洛榬忍俊不禁調笑道:“看來陌兒,很是期待呢。”
“才、才沒有……”被洛榬這麽一說,臉紅得低頭絞弄起了手指。
洛榬輕笑一聲,右手倏地收起折扇,向畫舫方向一伸道:“陌兒姑娘,請。”
我點了點頭,順著洛榬指的方向上了畫舫。
畫舫內是一個雅間,有一八仙桌,一長形書案,以及很多點綴的古董與奇花。
我在畫舫一側的長椅上坐下,洛榬便坐到了畫舫的另一側。
我們中間是八仙桌,桌上有很多點心:桂花糕,酥油餅,桔紅糕……
都是洛榬曾經書信中提到的。
“陌兒,春將盡,夏未央,前後紅幢綠蓋隨。畫船撐入花深處,香泛金卮,煙雨微微。一年後的今日,你我終於能共賞這江南盛景。”
“是呀,就好像一場夢,而今的我終於圓夢了……”恍若隔世經年後的心願達成,我不免悵然。
“不是夢,一切都真真實實的在當下。”洛榬溫言寬慰道。
“陌兒,你曾經的名字是什麽呢?”忽地洛榬問道。
“……”我的名字……
我不禁愣神,回憶過往:被動懵懂脫離原來的世間,主動選擇擺脫前世的束縛,而今的我已然重生,何苦耽於往昔,陷於昔日之名帶來的苦楚……
我抬眸堅定對洛榬道:“我的名字,就是君陌!與君相逢,陌上花開。”
洛榬一怔,轉瞬溫柔寬慰道:“好,陌兒,從今往後皆是君陌,不問前世,不溯過往。”
鼻尖不禁一酸,洛榬從來都是如此,小心翼翼照顧我的感受,哪怕對我知之甚少,哪怕我對他隱瞞頗多,他卻從不令我為難……
曾經的我多希望心上人願意多多問問我的過往,知道我的所有故事。
而今的我卻不願向心上人提及過往,隻想一切推倒重頭再來。
原來一個人對愛意的表達,心意的傳遞可以如此大相徑庭……
見我良久未開口,洛榬輕聲喚了我:“陌兒,那我便說說我的故事吧,陌兒想聽嗎?”
“想,當然想。”我毫不猶豫回應。
洛榬對我微微一笑,而後緩緩開口道:“家父曾是走南闖北的布帛生意人,與母親在湖州相識,育有二子,大哥洛桓,而今在科舉備試中,而我便隨了父親,喜經商,早早便隨父親走南闖北學習生意經了。”
“做生意定是受了不少苦吧。”想起而今洛榬遍布各地的店鋪,能夠做到如此規模定是吃了很多苦頭吧。
“商場確實少不了爾虞我詐,不過因是較早隨父經手商事,攢下了不少經驗,並未吃多少苦頭。”
洛榬淡淡一句帶過幾年的商場浮沉,摸爬滾打,我便也未追問下去,隻希望往後能夠多了解多認識一些洛榬,能為他分擔一二。
“陌兒,而今家中僅有父親與兄長,母親於我十歲時便逝世了……”
“啊!”洛榬的娘親竟然早已逝世,我不由心口一疼:“對不起,讓二爺提起傷心事了……”
“無妨。我很想和陌兒聊聊母親……我很想她……”洛榬說完不禁看向遠處的廣袤蒼穹,似是在與已在天際的母親對望,眼神溫柔懷念,陷入深深回憶中。
“母親是湖州人士,曾是當地有名的琵琶手,但是建元年前,歌舞樂姬身份低微,並無自由尊嚴可言。母親及笄之年被賣給了當地的土財主為妾,母親以死相逼,絕食自殘終是無法擺脫任人擺布的命運……”
“建元年前……就是先帝年間?”
“嗯。而後母親在上花轎那日,帶了必死的決心,花轎行至拱橋上,母親突地跳下花轎縱身一躍入湖水之中……”
“令堂性情如此忠貞剛烈……”
“是呀,幸而父親經商路過跳下河救了母親,而後得知了母親的遭遇,重金為母親贖身。父親亦是不顧什麽世俗身份束縛之人,執意與母親成了親,自此一生一世一雙人。”
“令堂能夠遇到令尊何其榮幸。”
洛榬回憶起過往的美好,陷入深深的懷念中,看向我感歎道:“是呀,父親也說能夠遇到母親何其榮幸。”
“可憐母親因從小被非人折磨,身子落下了病根,在我十歲那年與世長辭……”
“二爺……一定很思念母親吧?”
“嗯……母親去世後,我就好似突然長大了。我執意和父親走南闖北做起了生意,我想隻要自己忙得不可開交,就沒有時間思念母親了……”洛榬聲音小了很多,提到母親依舊讓男兒有淚不輕彈的他淚盈於睫。
“而後我在涉足了茶社、瑤音坊、古董行後,卻依舊選擇創立了審香閣,最大的原因是母親,我想創立一個沒有虐待打罵,歌姬舞姬樂姬可以擁有最根本自由與尊嚴的立身之地。”
“原來,審香閣的創立初衷是這樣……”我不由感歎洛榬的此番動機與所為,給予我們多少無處可依之人活下去的勇氣。
“六年前先帝駕崩,新帝建元帝重商貿好曲藝,崇尚各行各業平等之道,加之審香閣的日漸繁盛得到太皇太後青睞,從藝者逐漸有了身份地位……不再朝不保夕,任人宰割。”
想起在審香閣的過往,全是溫暖,我感恩涕零:“審香閣給了我家……是我想念了許久最溫暖的家……”
洛榬柔柔望向我,輕聲道:“陌兒,我後來不止一次感謝母親,是母親……讓我終於找到了陌兒……”
“二爺,是你對令堂的懷念與摯愛所創的審香閣,讓陌兒在最悲痛最黑暗的時光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傻陌兒。”洛榬起身走向我,坐於我身側,輕輕攬住了我,將我的頭靠在了他的胸膛:“回想與你的初遇,到而今的相認,真是恍若一夢。”
洛榬低頭輕輕蹭了蹭我的頭,繼續道:“審香閣創辦三年後日漸繁盛,我便基本交由沁蘭和伯仲叔打理。與你在京城城郊相遇之初,目睹了你的遭遇,你臉上的傷痕,以及後來被楊謔欺辱,讓我不禁想起了母親,所以對你的確多關照了一二,送你至審香閣,為你改名,贈你冰肌雪膚膏。”
“冬至那日機緣巧合發現你竟然是初年,我便總想多來看看你,多了解你一些。故而才會每月月圓之夜不請自來,才會每每有意無意來審香閣看看你們排練表演。”
洛榬說完不經意赫然一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望向我問道:“這些,可有造成了陌兒的困擾?”
“當然沒有……”
洛榬娓娓道來他的故事,他對我的絲絲心意,感動於心,我忍住哭腔抬眸對洛榬道:“二爺,謝謝你找到了我……我……何其榮幸……”不自覺脫口而出“何其榮幸”,我忽地不可自抑地喜極而泣起來。
洛榬伸手為我拂去淚水,溫柔如玉的聲音在我耳旁響起:“陌兒……我亦……何其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