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修緊緊握著我的手,帶我向山下走去……

山林寂靜無聲,已然破曉,晨光穿過林葉一縷縷映照於路途。

我們踏著晨曦,兩相無言地一步步向山下走去……

晨光映在陸子修的側臉,是他剛毅的輪廓,堅毅的眉宇。

好似很久很久以前,我與他也在將軍府的後院桃林中,執子之手,兩相依偎。

彼時,正值人間四月天,萬物萌芽,春意盎然,暖陽映照著陸子修的臉龐令人平添幾分溫暖與安心……

那時的我與他,我起舞,他揮劍……

桃花瓣紛紛而落,飄落鬢間,你為我輕輕撣去,順勢扶住我的側臉,輕輕於我額間一個吻……

那時我們,安靜而美好……

卻都未想到……

竟是這樣的結局……

……

即將行至山腰,已可隱約看見有大批人馬在山腰間等候。

這便是陸子修的精銳騎兵吧。

陸子修忽地停下,望向我,啟唇道:“槿年……我該走了……”

心頭一陣淒愴,我淚眼迷蒙望著陸子修,勉力讓自己堅強,忍住哭腔道:“子修……保重!”

陸子修眉眼輕揚,輕輕鬆開了牽著我的手,似要轉身去山腰……

我忽地叫住陸子修:“子修!”

慌張地將今早繡好的荷包取出,遞與了陸子修。

陸子修一怔,嘴微微一張似是有些難以置信,伸手小心翼翼地接過荷包,指尖細細摩挲著每個針腳……

荷包上繡的是一個“修”字與平安結。

“槿年……”陸子修頓一頓,攥緊了荷包,抬眸望我道:“這是你為我繡的……第二十二個荷包。”

“啊,你知道啊……”我有些驚訝,陸子修發現了我藏於櫃中,曾經失敗的二十餘個作品。

“嗯……”陸子修眸中帶著光亮,緩緩開口:“我看到了,每一個……都如此用心……”

我苦笑一聲,不自覺回想到往昔,恍若隔世的感覺間,悵然道:“以前還擔心你看到我隻繡‘子’字會覺得不夠誠意,現在我繡功大長,已經可以繡‘修’字和圖案了。”

陸子修卻落寞般輕輕一笑,小心翼翼將荷包收入懷中,對我道:“我卻是……更喜歡……槿年曾經的繡功……”

我默默望著陸子修,陸子修亦深深望入我的眼……

我曾經的“夫君”……用最情深最繾綣的眼眸將我望著,卻掩不去眼底的落寞無助……

忽地,陸子修一把抓住我,將我徑直拉近了懷裏……

緊緊地,緊緊地將我死死抱住……

陸子修越抱越緊,雖被壓在他的胸前看不見陸子修的神情,卻感到他顫抖的臂膀,與隱忍哽咽的喘息……

我緩緩伸出手,環住了他的腰……

無法用言語表示我是如何的心境回抱著陸子修……

是安慰……是疼惜……還是感動……亦或是……害怕……

害怕此次一別,不再有歸期……

“子修……”我亦顫抖這聲,忍著哭腔,懇求道:“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陸子修氣息似有一頓……

陸子修輕輕鬆開我,隨即轉身背向我,輕輕一歎,淡淡道:“走吧。”

繞過一條小道,精銳騎兵已完全入眼前,隊伍前方一旁還有胸口纏繞了繃帶的晏宸。

陸子修未再回頭,亦沒有應諾我“平安歸來”的期望……

就如此,徑直向騎兵走去……

我漸漸停下腳步,默默望著陸子修未曾停留的步伐,以及決絕而去的背影……

他筆直地行至騎兵前,翻身上馬,於馬背上,遠遠地……深深地回望了我一眼……

忽地,調轉馬頭,“駕!”的一聲,長鞭一揮,戰袍翻飛……

塵土飛揚間,淹沒在茫茫騎兵中……消失在漫漫山路間……

……

我愣愣地望著陸子修離去的方向……

塵土已不再飛揚,歸於沉寂……

馬蹄聲已不再震耳,愈行愈遠……

背影已不再清晰,周遭景色緩緩模糊……

直至一切歸於平靜,好似從未有千軍萬馬而過,從未有一個鮮衣怒馬的少年將軍翻身上馬,遙遙回望他的姑娘,而後決絕離去不曾回頭……

好似一場夢,一幕影,無人會記得,無人會提起,隻有生死會觸目驚心地寫在曆史書頁裏,冰冷無聲……

“君陌姑娘……”耳畔忽有人喚我……

我依舊愣在原地,愣愣望著遠方,失了魂般地茫然……

是不是還沒來得及說一聲……再見?

是不是還沒來得及……再多囑咐一句?

“君陌姑娘……”再次喚我的聲音,好不容易將我拉回現實……

“什麽?”我下意識隨口應道。

“君陌姑娘,我們走吧……”

渙散的意識還沒聚集回來,我恍惚地望向身旁的晏宸,入目的卻是胸口的繃帶,我這才找回些意識,急問道:“你怎麽了?”

晏宸滿臉歉意,慚愧道:“君陌姑娘,屬下無能,昨夜發現姑娘前往審香閣,便一道悄聲跟去為護姑娘周全,卻不敵義和天國人多勢眾,讓姑娘深陷困境,眼睜睜被擄走……”

原來,在審香閣聽到的打鬥聲是晏宸。

“無妨,我一切都好,你不必介懷。”我寬慰晏宸道。

“君陌姑娘,那我們現下回‘待君歸’吧,二爺一定會回來的……”

提到洛榬……我心下又是一顫,此生,最重要的兩人,都遠在天邊的北荒……與叛軍周旋,與惡徒交戰……

我卻安穩地生活在他們護得周全的臨安,有心無力……

——

又是漫漫等待與祈禱……

“待君歸”的經營漸漸步入正軌,雖不可再現審香閣的富麗堂皇,歌舞升平,但是好在也有了自己的特色,輕音漫漫,餘音繞梁,品茶打尖,清雅愜意。

留住了部分審香閣曾經的常客,也培養了些許自己的新客。

近幾日陸陸續續有有曾經洛榬遍布各地商鋪的夥計前來投奔,多為男子,多數不相信洛榬是叛國奸臣,隻希望能夠有些許貢獻,等待洛二爺的歸來……

“君陌姑娘!”青竹氣喘籲籲,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待君歸”大堂,急急向我衝來,語無倫次,喜極而泣道:“二爺是朝廷的臥底,不是叛國奸臣!”

“!”滿庭嘩然,眾人紛紛急擁過來,團團圍住青竹,急問道:“真的嗎?!!!二爺不是叛國賊!!”

“我就知道!二爺肯定不會的!!我從來都知道!”

“青竹你怎麽知道的?!二爺現在人在哪裏?!”

“二爺沒事吧?!二爺什麽時候回來?!”

七嘴八舌問得青竹不知回複誰。

“青竹。”我喚了一身青竹的名字,青竹看向我,依舊欣喜若狂,淚眼婆娑。

“你可知,二爺現在如何?”我隻願洛榬平安無虞……

青竹太過激動,又跑了不知多少路,口幹舌燥,他艱難地咽了咽口水,不安道:“我……我不知道……”

心再次沉入穀底……

眾人有開始七七八八地問起來……

我已無心緒,離開眾人,回了房間……

我並未將之前被義和天國擄走以及得知洛榬不是叛國之人的事情告知“待君歸”的大家,一則此事定會較快傳開來,二則我卻是怕極了此事的“傳開”……

如若傳開,洛榬臥底之事人盡皆知,義和天國會待如何?

會不會有一天……

傳來的消息就是……讓我再也“活不過來”的噩耗……

約莫一個時辰後,樓下大堂似乎才恢複了往昔安靜……

“咚咚咚。”有人敲了房門,我起身開了門,是青竹。

“君陌姑娘,對不起……我沒有探聽到更多消息……”青竹抱歉道。

“沒事的,知道二爺身份已是最好的消息了……”我繼續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君陌姑娘,我今日出城去砍柴,遇到了北荒逃難來的難民,他們是當地較為富有的商賈,消息靈通,得知了義和天國一個“洛”姓天候是臥底之事,天主大怒,義和天國幾乎是大換血,這事在義和天國傳得沸沸揚揚……”

“……”天主大怒……全身忽地冷得直哆嗦,有些站不穩,我轉身回房坐下……

青竹跟了進來,站在桌前不知所措……

“青竹,你也坐下吧。”我平息好心緒,讓青竹坐於我對麵。

“那些難民有多少人?逃亡來此用了多久?”我問道。

“這個……我具體也不知……今日偶遇的也是有錢家的主,專門雇了人帶著家產從小道一路逃亡過來,好像臨安這邊有親戚可以投靠。連夜逃亡也就走了十天半月吧……”

“而今我們‘待君歸’有多少男丁?”我繼續問道。

“算上這幾日前前後後來投奔的,約莫百餘人了。”

“那就好,我們做筆買賣。”

我召集了所有投奔“待君歸”的男丁,共一百三十二人。

“待君歸”並不大,並不需要百餘號人,那麽這些人便可做些其他的買賣。

北荒逃難的百姓不可計數,讓這些男丁承接消息傳遞,協助逃亡的活計估計不會差……

富甲商賈自是願意花重金攜家產逃亡,而普通百姓便無償救濟,也算是為遠在北荒與敵人周旋的他們……祈福積德……

然則,也有我個人私心……

從臨安到北荒,一路上都有洛二爺的手下,可否能夠得到一丁點關於二爺的消息,又可否能夠協助二爺逃離義和天國的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