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三個人正在店裏忙碌著,外麵忽然停了一抬官轎,裏麵走出來一個器宇軒昂的男子。
草兒見了,趕緊麻溜上前斟茶遞水,客人環顧一圈,頗覺滿意,遂點點頭,撩袍在桌邊坐下。
“客官,”棗花親自出櫃台招呼,“想吃點什麽菜?”
“把你的菜單子給我瞧瞧。”
客人伸手接過菜單,仔細瞅了瞅,點定兩道菜,棗花吩咐草兒,去後廚裏讓周力忙活。
“客官,請先喝茶。”
對方點頭,不緊不慢地喝著茶。
“客官,您要的菜。”沒一會兒,草兒捧著菜走出,放到客人桌上,客人略一點頭,拿起筷子來,挾了一筷菜送到唇邊,細細地咀嚼。
草兒又端來一盆湯:“客人,這是免費送您的,請您隻管仔細品嚐。”
客人舀了一小勺,湊到嘴邊慢慢地吞咽下去:“不錯,確實非常不錯,這樣,掌櫃,我要在你這兒,訂二十桌酒席,你說,預付多少銀兩?”
棗花微微一驚:“二十桌?”
“怎麽?”對方抬頭看她一眼,“有問題嗎?”
“沒沒沒。”棗花趕緊擺手,“隻是,此事重大,客人可否告知住處,待我仔細核算,然後再給客官一個滿意的答複?”
“也好。”客人點點頭,“我就住在方家胡同的暢竹園,倘若你們議定了,便遣人來告訴我一聲。”
客人說完,也再沒吃菜,隻放下一錠銀子,起身去了。
待客人出了門,草兒才近前把那銀子給拿在手裏,微歎道:“這位客人真是好大的氣魄。”
棗花沉吟,對於這些事,她倒是都看得多了,隻是此人的氣度,確實有些與眾不同,怕是來頭不小。
“草兒,今天若無客人,早些關門。”
“是,大姐姐。”
晚間,待關了店門,棗花把周力叫到近前:“二十桌酒席,你可做得過來?”
周力麵現難色。
“不要勉強自己,說實話。”
“做是做得過來,隻是菜太多,怕失了水準。”
“既然這般,那我們就放棄。”
“什麽?”周力吃驚不小,“掌櫃,這二十桌酒宴做下來,可能賺不少銀子呢。”
“銀子是能賺,但咱們有哪個金剛鑽嗎?千萬不可見利忘義,否則砸了咱們的招牌,那該如何?”
“掌櫃是信不過周力嗎?”
“你信得過你自己嗎?”
周力沉吟,他確實很想獨立將這樁大事情給攬下來,但又恐做不周全,故此十分地為難。
“阿力,咱們做人,就應當老實本分,有什麽說什麽,能做什麽便做什麽,倘若不能做,豈不是招人笑話?”
“是,掌櫃。”
“今天就先這樣吧,明天我親自登門向客人致歉。”
“掌櫃,”周力霍地站起身來,“掌櫃能不能等一下。”
“等一下?”棗花眼裏掠過幾許遲疑,“等什麽?”
“我想。”周力咬咬唇,忽然屈膝跪了下去,“請掌櫃給我一次機會,兩天時間,我好好地想想辦法,倘若可以,我想試試。”
“好。”棗花點頭,“難為你這片誠心,且讓你試試。”
卻說第二天,周力大早晨便起來,十分認真地做菜,一直忙活到下午,瞅著大堂裏已無客人,又看廚房裏還有些菜肴,這才出門而去,直奔離菜香齋不遠的四喜堂。
上次和濤兒去參賽時,他無意結識了一位四喜堂的掌廚,四喜堂的掌廚姓鮑,做得一手好涼菜,上次也已經進入決賽,手藝在這城裏,已然算是拔尖的。
周力心中仔細
盤算了一下,倘若自己的熱菜,加上鮑師傅的涼菜,再加上何掌櫃的湯菜,完全可以將這二十桌酒宴辦得漂漂亮亮,有聲有色,可惜何掌櫃不在,找鮑掌櫃,人家也不知道是否願意幫忙,再則,鮑掌櫃本是四喜堂的人,四喜堂的生意,比起菜香齋也不遑多讓,周力心中躊躇,腳下步子卻不停,一徑走到四喜堂前,卻見門外停了一排馬車,裏麵賓客滿堂,周力一看這情形,心裏頓時犯了躊躇,這個進修去,隻怕是不合適,他正待要離去,裏頭一個夥計已然看見他,走出來熱情地招呼道:“客官,要吃點什麽?”
周力略一思忖,遂走進大堂,要了一個炒菜,並一碗白米飯,一碗香粥。
“好咧。”夥計答應著,將帕子往肩上一甩,“您隻管等著。”
夥計說完進了內裏,沒一會兒,便把熱氣騰騰的飯菜給端了上來,周力從筷筒裏抽出筷子,慢慢地吃著,見夥計沒事,隻是仔細地擦抹著桌椅,周力便作十分隨意地道:“你們掌廚現在在嗎?”
“掌廚啊,這會兒已經在後院休息了。”
“哦,”周力點點頭,“能不能勞你進去替我說一聲,就說外麵有位客人,想見見他。”
“你想見我們掌廚?”夥計一聽這話,卻變得警惕起來,放下手中的抹布,轉頭定定地注視著周力,卻見仍然四平八穩地會在那裏,夥計一時間拿不定主意,一則,自鮑掌廚參加廚神大賽之後,慕名前來尋他的人越來越多,動機也各個不同,掌櫃看在眼裏,心中不免起了嘀咕。
“我曾和你家掌廚一同參賽。”周力臉上浮起幾許謙和的笑,“算來有幾分故人之誼。”
“原來是這般,您稍等。”
這夥計還算是通情達理,故而轉身入內,不一會兒複出,對周力道:“您請,掌廚在後院等您。”
周力步入四喜樓的後院,卻見鮑掌廚正坐在竹椅中,一口接一口慢慢地抽著水煙袋子,周力倒也不敢托大,上前恭恭敬敬見禮:“鮑掌廚。”
“是周力啊。”鮑掌廚看見是他,慢慢地坐起身來,將水煙袋子輕輕擱到一旁,“快坐,快坐。”
他一麵說著,一麵轉頭對屋裏道:“春早,趕快沏壺茶來。”
“噯。”屋裏傳出婦人的聲音,沒一會兒,婦人托著個茶盤走出來,將一壺茶輕輕擱在石桌上,“請慢飲。”
鮑掌櫃又“啪嗬”抽了兩口煙,才看著周力慢悠悠地道:“有什麽事,說吧?”
“是這樣,”周力仔細想了想,“有位大主顧,訂下二十桌酒席,我,我應付不來。”
“哦。”
“所以,想請鮑掌廚幫忙。”
“你要我幫忙?”鮑掌廚眉梢一挑。
“是,”周力趕緊言道,“至於酬金什麽的,都好說。”
“日子定在什麽時候?”
“還未定下。”
“這個,”鮑掌廚沉吟,“我倒也不是不願意幫你的忙,隻是眼下正是旺季,四喜樓客源不斷,應付不過來。”
“我知道。”
鮑掌櫃看看他,忽然一笑:“我知道你是個本分人,又是第一次向我開口,怎麽著我也該答應你,這樣吧,你且回去,仔細打探打探,我也問問掌櫃,幾方再合計合計。”
“多謝鮑掌廚。”
得實鮑堂廚的信兒,周力心中踏實下來,出了四喜堂,四菜香齋,一進門便找到棗花:“掌櫃,鮑掌廚已經允了,隻是要看看四喜堂最近的安排。”
“想不到。”棗花微歎,“這鮑掌廚倒是個能急人之難的。”
“是啊,”周力點點頭,“是以,明日我想去方家胡同走上一趟,仔細問問那位官人的意思,再作安排。”
“就這樣吧。”棗花點頭。
次日,周力忙完自己分內事,便去方家胡同,他近前叩開院門,有仆人出來,將他引入院內。
是時,那官員正坐在堤邊釣魚,手裏握著根長長的竿子,身旁擺了張小木桌,他雙目微闔,氣定神閑,周力走到他身邊,畢恭畢敬立定:“見過官人。”
“你是——”官人轉頭,略掃了他一眼。
“小的是菜香齋的掌廚。”
對方淡淡地“嗯”了聲:“怎麽樣?”
“不知大人打算,在何日舉行宴席?”
“五日後。”
“大人,打算用何等規格?”
“一百兩銀子一桌,其他的,我一應不管。”
聽見這話,周力不由吃了一驚,當時的行價,一般酒席十兩銀子一桌,每桌十個葷菜,十個素菜,中等席麵三十兩銀子一桌,隻是用的器具和食略有不同,另外添了燕窩,甲魚等物,上等酒席至多八十兩銀子,不但器具須上等花瓷,筷子是象牙筷,酒杯是琉璃盞,那菜更是大有講究,什麽金玉滿堂,富貴花開,雙鳳呈祥,往往為普通人家數十年難得一見,而這位官人開口便是百兩紋銀一桌,周力確乎是有些遲疑。
“怎麽?”官人看他一眼,“做不出來還是?”
“能,能。”周力趕緊點頭。
“你去吧。”
官爺一擺手,不再多言。
周力出了大院,心頭立即盤算開來,這一百兩銀子一桌,二十桌就是兩千兩,怎麽也能賺三四百兩,相當於酒店正常經營一月的獲利,隻是,要如何做呢?
他一頭走,一頭沉思,卻聽前方一聲叫賣傳來:“鱸魚,新鮮的鱸魚,剛從江裏掏上來。”
周力心內一動——都說這鱸魚味極美極鮮,且價格昂貴,不若,便用這鱸魚,做宴席上的主菜,他盤算著回到酒館,當下便將這事與棗花說了。
“我覺得這樣不妥。”
“為何?”
“曆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你想做出來的菜得那位官爺喜歡,其一是要和他親近的人搞好關係,弄明白這位官爺喜歡什麽口味的菜,清淡的,麻辣的,甜香的,還有就是他所請客人,大致是什麽年紀,來自哪些地方,也都喜歡吃什麽菜,這樣做足了準備功夫,方能湊效。”
“掌櫃說得對。”周力心中豁然開朗,可不是這樣嗎?自己就應該做做這些功夫。
於是第二天,周力又去了方家胡同,這次卻沒找那位官爺,而是隨意站在大門口,和幾個門子套近乎,因為他態度謙恭,故此門子們都很喜歡和他廝近,便事無俱細同他說了,周力也是個有心之人,便把這些都記在心中,已然擬出張菜譜來。
辦妥當顧客這邊的事,他又去找鮑掌櫃,鮑掌櫃說,自己倒能抽出半天時間來,也隻是半天,周力開心極了,可唯一發愁的,就是湯菜上。
“這個不難,你去隔壁縣跑一趟,請徐海的大徒弟來,他熬出來的大骨湯可謂一絕,別處是萬萬品嚐不到的。”
“徐師傅的大弟子?”周力一怔,“這個——”
“無妨。”鮑掌廚擺擺手,“你隻管去,說是捎我的話,請他徒弟出來練練,徐海這個人,訓徒甚嚴,又極愛麵子,其弟子未學成之前,一律不許上灶,他那大弟子我見過,其實也是個勤奮孩子,心癢多年,一直沒什麽機會,這次,你過去先找著他,私下和他說好了,再去麵稟徐海,記住,一定要謙恭,執弟子禮,徐海那個人,如今脾氣是愈發大了,從來不把人放在眼裏。”
“他——”周力眼裏掠過徐海的麵容,“徐師傅一手絕技,性子驕傲些,原也難免,弟子依禮便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