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棗花並沒有認真研究自己身上發生的事,它還是和從前一樣,安靜地找蟲子吃,安靜地做著自己愛做的事。倘若遇見什麽人有困難,它也會毫不遲疑地上前幫忙,棗花沒有發現,它身上的亮羽越來越多,越來越美。

一個雷電交加的夜晚。棗花一個人默默地躲在山岩上的石洞裏,看著外麵滂沱的大雨。

沒有慌張,沒有驚亂,而是平靜,異常地平靜。她很平靜,仿佛,在等待著什麽。

半空裏一道雷火閃過,擊中山腳下的小山莊,然後烈火升騰,人們在呼叫,在奔走,在呼嚎,他們互相攀扯著,想要逃出火海,但是火太大了,蔓延開來,無邊無際。棗花飛了起來,俯衝而下,投入大火之中。它的翅膀張開來,像天幕一般寬闊,她的雙眼,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明亮,它的爪子,它的一切,都宛如神祗。

“鳳凰。”人們驚喜地大叫,“快看啊,是鳳凰,是神鳥鳳凰。”

寬闊的翅膀掀起陣陣狂風,撲滅了大火,人們獲救了,他們奔走相告,喜極而泣。看著那些人,棗花眼裏忽然多了幾許悲憫。眾生皆苦,或許,每個人活在這個世上,都不容易,所以,對於他們的每一個心願,倘若合理,都應當成全。

棗花轉頭飛走了。它回到了樹林裏,安靜地躺在樹枝上,默默地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它忽然聽見身邊有很多嘰嘰喳喳的叫聲。

“大王。”

“大王!”

“大王……”

它們在叫誰?棗花驚疑不定地睜開眼,卻看見無數的鳥兒圍在自己身邊,有麻雀,有黃鸝,有鸚鵡,有百靈。它們都看著自己,眼裏滿是祟拜,狂喜,震驚。

鳳凰?

棗花低頭看著自己,然後驚呆了,它真地變成了鳳凰。

一隻金光閃閃的鳳凰。

可是它還記得,自己是怎樣被一團陰風帶到這個世界上,怎樣投身在一隻麻雀的身上,怎樣被大象爺爺救起,象爺爺又是如何教她的。象爺爺說,棗花,這個世上有很多動物,有些動物很壞,它們想吃了你,可有些動物很善良,它們隻想保護你,棗花,你要愛你的動物。它碰見過野狼,野狼想吃了它,它碰見過烏鴉,烏鴉拔走了它的羽毛,它碰見過很多壞鳥,它們往她身上扔石子,罵她,譏笑她,嘲諷她。

可她始終都是棗花,做著自己應該做的事。

“鳳凰。”一隻百靈轉著身體,揮舞翅膀,“我可以做鳳凰嗎?”

棗花看了它一眼,沒有說話。或許,現在所有的鳥兒,隻看得見它是鳳凰,它們會選擇忘記,忘記它是怎樣在淒風苦雨裏掙紮,忘記它是如何躺在草叢裏奄奄一息,忘記它投身火海,然後重生。

它是鳳凰了。並且永遠都是鳳凰。

它將以鳳凰的影像,留在世人的腦海裏,世人會知道,人世間,曾經有一隻這樣驕傲的鳳凰飛過。也許很多年很多年以後,還會有無數的鳥兒,想學習它,想知道如何從一隻平凡的鳥,變成光華璀璨的鳳凰。而棗花的眼眸,像泉水一般純淨,沒有絲毫雜質,它唯一惦念的,是菜花,是才生,是那座撫平它傷痕的小屋。它想飛回去看他們,可是他們,還認得它嗎?認得它是那隻小小的麻雀嗎?

會嗎?

“對不起,我要飛走了。”棗花臉上綻露出一絲笑容,然後張開了翅膀,一時間,所有的鳥兒隻覺眼前一陣大亮,棗花已經飛向空中,它通身的光華,就像一輪明月,朗照整個乾坤。

“好漂亮啊!”鳥兒們大叫,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我要像它一樣。”

“我要像它一樣……”

棗花飛起來了,越過重重的山崗,沐著月光。從此以後,整個天下都是

它的。它再也不必擔心烏鴉會撲上來,它再也不必擔心任何的風雨了。

因為它是鳳凰,它走到哪裏,人們都歡欣鼓舞,敲鑼打鼓地迎接它。

因為它是鳳凰。它不畏懼人世間任何的黑暗,痛苦,磨難。

因為它是鳳凰,它是傳說中的神祗。

鳳凰。

京城,車馬繁華。城西一座府宅裏,一個婦人躺在幃帳之中,呼吸困難,臉白如紙,產婆在床榻前焦急地走來走去。

“怎麽回事?怎麽還是生不下來?怎麽還是生不下來?”

外麵的客廳裏,一個中年男子手執線香,正在菩薩麵前虔誠叩拜:“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請您務必保佑內子,若能平安生產,陳恩務必廣修廟宇,廣積功德。”

驀然,一聲清鳴,陳恩瞪大眼,隻見一隻鳳凰從外麵飛進,沒入臥室之內,接著產婆驚喜地大叫道:“老爺,生了,生了。”

陳恩萬般驚喜地跑進去,無比急切地道:“生了?”

“是。”產婆懷裏抱著一個繈褓,“老爺您瞧瞧,是一個好漂亮的千金小姐。”

陳恩接過來,仔細地看,卻見那小女孩兒粉嫩嫩的臉龐,一雙眼睛宛若點漆,眉宇之間一顆胭脂痣,不由歡喜得手舞足蹈:“我得貴女,我得貴女。”

再聯想起適才那一道灼目的鳳華,陳恩心中更是驚疑不定——想他陳恩,雖然家中殷實,從不缺衣少食,但也從未動過攀龍附鳳之念,這個女孩子,倒是好生奇怪啊!

是的,他不能不奇怪。

若他知道十九年後,自己的女兒將入主皇宮,誕下皇子,並會成為一代威名赫赫的皇太後,或許,他再不會奇怪那道鳳華因何而來。

鳳華驚天啊!

棗花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世界,很平靜。

這一世,她的名字叫舜華。

皎皎其華,不落凡家。自五歲起,她過目不忘,持書誦讀朗朗上口,十歲即能賦詩,十二歲詩名遠揚,十五歲被召入皇宮,在那裏,她遇到了自己一生的良人。

上官青淵,那是一個溫文的,從容的,淡定的男子,有著清水般的氣質,他會吹奏蕭笙,精通音律,習詩文。他們的相逢毫不傳奇,遵徇了傳統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上官青淵那個時候還並不是皇子,手中並無實權,他的府宅坐落在皇宮西北邊,但他的母親,乃是後宮中最為得寵的田貴妃。故此,陳舜華與上官青淵的婚禮十分地隆重,長長的錦毯從街道這頭,一直鋪陳到那頭,望不到邊,幾乎整個京城的人都轟動了,紛紛跑出來看這樣宏大的一場戲。

執子之手,與子成說。

他們的故事,曾是很長一段時間裏,無數男女仰慕的,渴盼的,他們熱切地討論著他們,熱切地訴說著他們之間的風流情事。其實,隻有陳舜華自己才知道,他們的生活其實淡然無味,上官青淵是一個敦厚的男子,他的長成,都按照宮中對皇子的教導,一板一眼,一規一矩。對於陳舜華,他十分地體貼。

很體貼,仔細地照顧著她,生怕她有任何不滿。

瓊花開滿枝頭,陳舜華一個人坐在樹下,慢慢地勾挑著琴弦,琴聲宛轉而動聽。

“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這一世,安逸而閑適,再無衣食之憂,貧窘之態,不必看人臉色,不必俯仰侍人。

上天待自己,果然不薄。

“夫人。”上官青淵移步走入。

“相公,你下朝了?”陳舜華收回手指,站起身來,近前替上官清淵除去袍服,拉著他走進內室。

“相公,你好生歇息。”

上官青淵微微地笑著,看著她去端茶來,輕輕擱在自己麵前。

“夫人這一向在

家,可好啊?”

“很好。”陳舜華點頭。

上官青淵凝目看著她,許久許久,他的心中很是躊躇。

這些年來,他們的生活一直都是平靜的,十分平靜,上官青淵也不覺得有什麽。

隻是有一條,他是皇子。所以,免不了會有三妻四妾。

上官青淵對陳舜華,當然是有感情的,但還沒有到從一而終的地步,他並不介意納妾,更何況,這一次,父皇指定的人選,是相府千金。婚事是他的母親田貴妃,苦苦向皇帝求來的,隻為了他今後登位更加順利,此前,田貴妃也詢求了他的意見,上官青淵並沒有反對,可是,當他麵對沉靜如水的陳舜華時,卻發現,自己竟然是那樣地難以開口。陳舜華自打入門之後,事事謙和恭順,無論是對他,對下人,對所有人等,均無可挑剔,他甚至不知,該怎麽提起,要納妾之事。

“相公可是有什麽為難之事?”

上官青淵默然,良久隻是歎息一聲,起身離去。他一個人進了書房,關上門,開始認真地想,論理,他應該拒絕母妃的要求,對於那個皇位,他並不那麽在乎,他更看重和陳舜華之間的感情,隻是,他要如何拒絕母妃呢?

上官青淵一直靜默著,猶豫難決。這一夜,他沒有去妻子房中,而是獨自安寢。

“什麽?你要拒絕與相府千金成婚?”田貴妃難以置信地看著上官青淵——這,這還是她自己的兒子嗎?還是嗎?

“你肯定是瘋了。”田貴妃恨恨地看著他——這個不爭氣的逆子,大好的機會,豈能拱手讓人?

“你可知道,如果你不與相府千金聯姻,其他皇子就會趁虛而入,你明不明白?要是被他們搶了先,或許那個皇位就不是你的。”

“皇位就那麽重要嗎?”

“你說什麽?”田貴妃恨恨地瞪著他,“你說皇位不重要?你腦子進水了?隻要成了皇帝,你可以有很多女人。”

“可我隻愛舜華一個。”

“啪。”一個重重的耳光落到上官青淵臉上。

“你給我滾出去。”田貴妃柳眉倒豎,厲聲喝斥。

“母妃,請你聽我把話說完。”上官青淵捂著臉頰,眼裏的倔強一絲不減,“從小到大,我都聽你的安排,你要我做什麽,我從來沒有反抗過,但是這一次,我決定為自己爭取,我愛舜華,我決意做她最好的夫君,即使,做不成皇帝。”

“那個女人給你喝迷-藥了?迷得你神思不屬?那我明天就下一道旨,賜她白綾,要她自盡。”

田貴妃以為,如此一來,上官青淵必然屈服,誰知道他竟然淡淡地笑了:“倘若母妃執意如此,將失去的,會是你的兒子,你的兒媳婦,還有,你的孫子,或者孫女。”

“什麽?”田貴妃真地震住了,“她,她已經有身孕了?”

“是,她有身孕了。”

“有身孕。”田貴妃沉吟了一下,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這麽說,這麽說,那,那就算了吧,和相府聯姻之事,暫且延後,延後。”

上官青淵狡黠地笑了。

其實,陳舜華腹中空空如也,所謂懷孕隻是子無虛有,但他想,很快,很快他們就有一個漂亮的寶貝。

皇子府中,陳舜華默然而立。

“貴女啊!”貼身侍婢雲歡在她身邊著急地走來走去,“你知不知道,外麵都似遍了,說三皇子要與相府千金聯姻,你到底有沒有為自己想過啊?”

“想什麽?”

“當然是,去跟三皇子說啊,要他別娶相府千金。”

“你覺得,我去說,會有用嗎?”

雲歡瞪大了雙眼瞧她,就像在瞧一個傻子,在她看來,自家小姐肯定是瘋了傻了,所以,連相公都不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