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 年家裏正陷入混亂的時候,12 歲的邁克爾·喬丹則在少年棒球聯合會度過了非凡的一年。他在決賽中扔出了兩次無安打,幫助球隊拿下了州冠軍,自己也當選了全州最有價值球員。後來,在佐治亞進行的區域比賽中,邁克爾又在關鍵時刻打出本壘打,展現出了高超的擊球技藝,在之後的多年裏,這項技藝總能讓他父親會心一笑。
“他那時候常說,我們這支少年棒球聯合會球隊能打入世界職業棒球大賽(World Series)。”喬丹回憶說,“我們在佐治亞比賽的時候,有一個獎勵機製,如果誰打出一次本壘打,就能免費獲得一塊牛排。我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獲得過牛排了,於是我父親說:‘如果你打出一次本壘打,我會額外給你買一塊牛排。’那次的比賽場地特別大,在第四節的時候,我兩次把球擊出了中場圍欄,讓球隊得以3∶3 扳平比分。雖然我們最終還是以3∶4 落敗,但是在運動方麵,沒有什麽能比打出本壘打感覺更好了。”
也就是從那時開始,詹姆斯·喬丹越來越覺得他的兒子正在朝著頂級棒球聯賽前進。詹姆斯的表兄威廉·亨利·喬丹那時也有同樣的看法。“邁克爾12 歲的時候在一場全明星賽中擔任投手,對抗我兒子所在的球隊。”
他回憶說,“在那個年代的規則下,一場球你頂多可以投四局球。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邁克爾讓麵對他的12 個擊球手全部出局。他的投球力道十足。
他為新漢諾威隊投球,我兒子則效力於彭德郡隊。那一天看M. J. 打棒球的時候,我們都確信他未來會成為一位職業球員。”
然而,喬丹並不隻是一個投手。“12 歲的時候,他在少年棒球聯合會中是一位出類拔萃的球員,”後來在貝比魯斯聯盟執教喬丹的迪克·內爾回憶說,“他那時候又瘦又高,也可以打遊擊手。他會跳過三壘去抓一個地滾球,然後反手扔球。你一定看過德裏克·基特(Derek Jeter)1 做過類似的動作。他在空中高高躍起,把球一下擲回一壘。他獲得了那一年北卡羅來納州棒球先生的稱號。”
憑借這個獎項,喬丹獲得了那年夏天在密蘇裏舉行的為期兩周的米奇·歐文斯棒球訓練營的獎學金。這絕對是一個巨大的榮譽。在家裏,邁克爾在少年棒球聯合會中取得的獎杯被驕傲地陳列了多年。“邁克爾在佐治亞的淘汰賽中打出了一記265 英尺的本壘打。”詹姆斯會對客人們介紹,“自打進入少年棒球聯合會起,他就熱愛棒球,並且球技出色。”
不過,小邁克爾的隕落幾乎就和他的升起一樣迅速。那年春天,內爾帶著喬丹和其他四個13 歲的孩子參加了貝比魯斯聯盟的選秀。貝比魯斯聯盟是專門針對13 歲到15 歲青少年的聯盟。“他的確是少年棒球聯合會走出的超級明星,但我也常常會對我麾下13 歲球員的家長說:‘你們的兒子今年可能得不到太多出場機會。’”
小邁克爾13 歲的時候沒能打上球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在更高年齡組別的聯賽裏,球場要更大,跑壘道要更長,投球區到本壘板的距離也更遠。
喬丹那長長的手臂不再具有統治級別的優勢。“我剛得到他的時候,還不能用他打遊擊手,”內爾回憶1976 年也就是喬丹在貝比魯斯聯盟的第一年時說,“他沒有辦法把球扔得足夠遠。邁克13 歲的時候並沒能在球隊奪得一席之地,僅僅出場4 次,我記得他整個賽季擊中棒球的次數也不超過4 次。”
1 紐約揚基隊的傳奇棒球運動員。
哪怕喬丹家為邁克爾的境遇感到憤怒,他們也不會讓內爾覺察出來。
詹姆斯·喬丹作為隊員家長,還幫助教練修建了一塊棒球場。“邁克的父母並沒有表示不滿,”內爾教練在2012 年的采訪中回憶說,“他們都是非常和善的人……三年時間裏,詹姆斯從來不是一個會來幹涉我決定的父親。
他隻是一個樂於助人的人而已。”
13 歲的喬丹也是從不抱怨的,內爾說:“就我執教邁克三年的體驗,他絕對是每個教練都會喜歡的球員,總是很配合。自打我認得他起,他想的就隻有上場打球。”
比爾·比靈斯列也會去看那支棒球隊的比賽,13 歲的喬丹常常穿著防風衣緊張地站在邊線旁邊期待上場,這樣的場景讓比靈斯列很受觸動。很明顯,喬丹能得到的機會非常有限。青少年體育就是如此的殘酷,一位年幼的球員剛在前一個級別堆砌出屬於自己的榮譽,進入下一個級別後一切就可能被奪走。
因為沒有太多的上場時間,喬丹轉而娛樂自己和他人。“他一直是個懂得放鬆的人,”內爾說,“他還會讓所有人鬆弛下來。”一直喜歡開玩笑的喬丹開始展現自己的搞怪天賦,把刮胡刀放進隊友的擊球頭盔裏,從背後點點別人肩膀然後馬上躲起來,他會玩一切他能想到的惡作劇。喬丹的老友大衛·布裏傑斯也在那支球隊中。“他是邁克的頭號粉絲,”內爾回憶說,“他們甚至把他稱為白邁克爾·喬丹。他和邁克是最好的朋友,但幾乎每次訓練他們都會打起來。他們都是爭強好勝的人;他們會互相找茬挑釁。補充一下,布裏傑斯那時候也是個出色的運動員。”
據內爾回憶,有一天擊球訓練的時候,他發現布裏傑斯騎在喬丹身上,哭叫聲傳得很遠。訓練中負責接球的是喬丹,布裏傑斯幾次擊球不中之後,喬丹就開始對他噴垃圾話了。他對布裏傑斯說,如果他用他那對大耳朵擊球,說不定能有打中球的機會。“邁克當時被摁在地上,棒球裝備還穿在身上,而大衛則騎在他身上,捶打邁克的麵具,”內爾回憶說,“他們就像冰球球員一樣,總是會進入打鬥狀態。”
內爾最終得以把兩人分開。他回憶說當時布裏傑斯正在流淚。當這位教練得知引起這場混亂的原因時,他不禁哈哈大笑,並且問喬丹是不是最近都沒有照過鏡子。在那些“後院戰鬥”中,喬丹自己那對招風耳反而更加顯眼。內爾向來有給球員起綽號的習慣。所以為了紀念喬丹腦袋兩側的“壺柄”,內爾稱他為“兔子”。很明顯,先前的劍拔弩張很快就煙消雲散了。
“孩子們就喜歡那樣,”這位教練說,“有邁克在身邊,總會有類似的鬧劇。邁克的耳朵和頭貼得很近,就像兔子一樣。所以某一天我們在一起商量,‘為什麽不叫他兔子呢’?那對耳朵真的是離頭太近了。每個人都因為這事大笑不止,而邁克也一點不反感。喬丹家搬去芝加哥以後,詹姆斯曾跟記者說邁克綽號‘兔子’是因為跑得快。然而事實上,真正原因和那一點關係都沒有。”
在第一年進入貝比魯斯聯盟的時候,喬丹確實上過場,在一場重要的比賽之前,他說服了內爾,讓他擔任捕手。當時內爾的常勝之師要麵對另外一支由奧馬哈互助基金會資助的不敗之隊,而隊中的兩位捕手卻無法出戰。於是喬丹便找到教練,讓他承擔捕手的工作,盡管他用盡全力也隻能把球從本壘板後麵扔到二壘。“邁克說:‘教練,讓我來接球。’他年齡太小,又如此瘦削,不過他有一雙大手。”內爾回憶道,“我說:‘別鬧了,兔子!這根本不可能。你甚至不能把球扔向二壘,中間的距離有128 英尺呢。’他說:‘教練,我會做到的。’他就是那樣一個孩子。”
內爾的一位助教建議他們可以教喬丹如何通過跳起扔球把球準確地擲向二壘。那位助教告訴喬丹要把球壓低,讓球恰好從擊球手頭上飛過即可。
喬丹很快就掌握了這項技術。他在跳起的過程中以低平的方式送出棒球,使得球直奔二壘球員,從而截殺跑壘球員。
內爾回憶起那場重要比賽當天的熱身訓練:“我們在內場熱身,而互助基金會的球員則站在圍欄外觀看。當他們看到喬丹跳起扔球的時候,他們開始大笑。他們陷入了癲狂,開始貶低他:‘天啊,看看那麵條一樣的手臂。今晚我們會在你頭上跑壘得分,麵條手臂先生。’邁克則掀開頭盔上的麵具,看向他們。他邊笑邊說:‘你敢跑我就敢扔。’我們都笑了起來,那一幕太有意思了。第二局的時候,他們派出了一位球員,而邁克把他扔出了局。接下來的三到四個人也一樣被邁克踢出了局,最後他們甚至放棄了跑壘,我們因此笑個不停。比賽之後,邁克對我說:‘我跟你說過我能做到。’”
很多年後,在芝加哥,喬丹會向公牛隊助教約翰尼·巴赫(Johnny Bach)坦言,那段時光真的很難熬,作為那支青少年棒球隊僅有的兩位黑人球員中的一個,他常常感到孤獨和痛苦。在內爾37 年的執教生涯中,他的球隊中僅僅有過三個黑人球員,其中就包括喬丹。“這樣的事實就會給人那樣的錯覺,”內爾教練說,“因為我的球隊裏沒幾個黑人,我甚至受到了全國有色人種協進會的調查。但當時的情況就是那樣,總體來說,在一個十二人的出場陣容中,你可能隻能看到一個黑人。我對全國有色人種協進會的人解釋說,如果250 個嚐試進入聯盟的球員中隻有三個黑人孩子,選擇黑人球員會非常困難。”
在貝比魯斯聯盟的前兩年,特裏·阿倫(Terry Allen)是喬丹唯一的黑人隊友,而他在聯盟的最後一年,依然隻有一個黑人隊友——後來效力於NFL 費城老鷹隊(Philadelphia Eagles)的一流防守端鋒克萊德·西蒙斯(Clyde Simmons)。也許,這樣的數字可以看出,喬丹家為了讓自己的兒子參加一項由白人統治的運動承受了多麽大的痛苦。當喬丹所在的球隊往返於各個地區進行比賽的時候,如果有過夜的需求,喬丹會被安置在當地的黑人家庭。這使得他可以見更多人、交更多朋友,但這樣的處境顯然也非常尷尬。喬丹一家從來沒有對球隊的人種組成表露出過負麵的情緒。
“我從來沒有從邁克身上看到過憤恨和不滿。”內爾說。
1 nigger(黑鬼),對於黑人的蔑稱。
這位教練回憶起有天傍晚他們在一塊不大太平的區域的球場訓練。訓練當中,有兩個人溜進了休息室,開始在球隊冷藏箱裏翻來翻去。內爾發現他們以後,叫他們住手,而他們卻回以威脅和咒罵。球隊中的某人隨後打電話報了警,在他們等待的過程中,喬丹用了那個“N”打頭的詞1 來指代那兩個人。這一幕反映了當時的困難之處,青少年棒球的處境非常尷尬,一項大部分球員是白人的運動,在一個種族仇恨依然濃烈的年代,卻在一塊黑人占主導地位的區域訓練。結合這樣的背景,還未成年的喬丹在找尋自己身份定位方麵出現問題也就說得通了。
那個冬天,1977 年1 月末的連續幾天內,美國廣播公司播放了由作家亞曆克斯·哈裏的長篇小說《根》(Roots)改編的電視劇,講述了非裔美國人的經曆以及奴隸製度的殘忍。喬丹震驚於其中的故事,並被深深地觸動了。“我們一路走到今天,是承受了數百年痛苦的。通過觀看《根》,我第一次了解到了那段曆史。”多年後他說,“最初我對那些東西沒什麽概念,但那部劇讓我認識到了我的祖先以及他們要麵對怎樣的困境。”
喬丹在後來也解釋過,關於種族歧視,他並沒有太多切膚之痛的體會。
但是了解到美國那段醜惡的過去之後,他非常生氣,怒火充滿了他的腦袋。
之後,他每到一處都能發現一些他原來未曾注意過的事情,那些隻會讓種族歧視和不公平問題更加嚴重的事情,以及影響了他家庭的事情。
狩 獵 營 地
幾十年之後,去過那個狩獵營地的男孩們仍然能清晰地記得那張臉,不管他們是否知道它屬於那位傳奇球員的曾祖父。道森·喬丹就是這種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雖然是一位拄著拐杖的老人,但是他走路時總是驚人地敏捷,看起來搖搖晃晃,好似隨時可能釀成悲劇,卻從來沒有出過事。而且,他總是能擺出一桌饕餮盛宴。誰又能忘記那美味的餅幹呢?他穿著工裝,係著圍裙,充滿皺紋的臉上往往留著灰色的胡楂。不過,最令人無法忘記的,還是他那雙疲憊充血的眼中所流露出來的淡淡哀傷。從這副麵容中,你能看到一段艱難的人生。
“那是一張粗放的臉。”邁克·泰勒回憶說。那時候,每周他都會像其他男孩一樣,和自己的父親一同前往華萊士的狩獵俱樂部。“道森·喬丹絕對是一個豐富多彩的人,因為強硬的性格和高超的廚藝,華萊士狩獵俱樂部的會員都非常喜歡他。”
在那裏度過孩提時期的肯·羅伯茨(Ken Roberts)第一次被觸動,是因為道森·喬丹的和藹。“他並非特別高高在上。”羅伯茨回憶說。他們最初幾次見麵,羅伯茨問怎樣稱呼這位老紳士才比較合適。“他跟我說叫他道森就好。”
那家俱樂部坐落在彭德郡的東北開普菲爾河旁,不過就是租來的土地上幾間破敗的棚屋。沒過多久,那地方被推倒重建,之後又被再次棄用。
“按現在的標準來說,當時的俱樂部會所簡直就是又髒又亂的豆腐渣。”邁克·泰勒說道,“我記得那是一間特別長的單層木板房,修建得特別矮,根本沒高過地麵多少,空間小到隻能畫條走廊上去了。會所內部就是放滿了金屬單人床的休息區和有著一張長長桌子的餐廳。我記得當時道森是在一個柴爐上烹飪美味的。”
那是一個破到連紗門都需要修繕的地方。大家發現這件事還是因為在一個周六,一條一般會躺在院子裏的獵犬穿過破裂的紗門,進入廚房偷走了一個大桶,而道森原本準備用這個大桶製作一道神秘美味。
羅伯特·卡爾是負責運營那家隻收白人會員的狩獵俱樂部的重要人物,和他打交道的人一般會尊稱他為“羅伯特先生”。他在彭德郡絕對是個人物,不僅擁有燃油分銷權,還是北卡羅來納狩獵與野生動物委員會的主席。
卡爾可能會有些霸道,但是他對於道森·喬丹的欣賞絕對是真摯而又強烈的。在那個年代,他們倆的友誼就是那些看似不可能的事之一。
“道森先生對待羅伯特先生非常真誠,羅伯特先生對道森先生也是一樣。”肯·羅伯茨解釋道。他還補充說,卡爾對於喬丹的敬重為俱樂部裏的其他成員的態度奠定了基調。“每個人都很尊敬道森先生。沒有人會找道森先生的麻煩,因為誰要是這麽做了,羅伯特·卡爾絕對會讓他好看。”
“每周三,羅伯特先生會開車去接道森先生,然後把他一路帶到狩獵俱樂部。”肯·羅伯茨回憶說。在他還是一個小男孩的時候,曾在那家俱樂部度過了不少歡樂的時光。“哪怕不是狩獵季節,他們還是會每周三前往俱樂部。他們就是享受遠離城市的感覺。”
兩位男士會沿著50 號北卡羅來納高速公路一路前往俱樂部,開始準備日常聚會,吃美食,飲美酒,講故事,然後時不時地打打獵、捕捕魚。
道森·喬丹烹飪的傳奇級別的美味是整個聚會最精彩的部分之一。“早餐是傳統的南方食物:鄉村火腿、餅幹、肉醬、雞蛋、粗麵以及其他充滿鹽、黃油和肥肉的菜肴,”泰勒回憶說,“我很確定,那些食物的美味和不健康是同等級別的。俱樂部有咖啡,但是男士們總是會帶著自己的美酒,供大家免費享用。”
和他的家人一樣,狩獵俱樂部裏的男孩們都驚歎於道森蹣跚於俱樂部廚房和餐廳之時所做到的事情。“我記得我當時特別想知道他怎麽可能弄出那麽一桌好菜、怎麽把盤子刷幹淨以及怎麽做到那一切的。”泰勒回憶說,“我記得我還問過我爸,是不是有人給他幫忙。我爸的回答則是,其他人根本隻顧著從餐桌上拿吃的。那是自助型的家庭聚餐模式,長長的桌子上擺滿了大碗和大盤子。”
當時大約10 歲的肯·羅伯茨也回憶說當時他特別想知道,一個跛腿老人為這樣一個聚會準備食物到底要花費多少工夫,所以他會盡其所能幫助道森做一些雜事,比如每個早上把糖漿罐子擺上餐桌,比如幫忙洗盤子。
“我會特意早起,天氣真是冷得要死,”羅伯茨回憶說,“道森先生會點燃爐子。他是個安靜的人,但是他還是挺喜歡我的,因為我是那裏年紀最小的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