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決賽的第四場又回到了膠著的狀態。真正給第四戰一錘定音的,是羅德曼通常來說不太靠譜的罰球。他在最後時刻命中四記罰籃,加上全場比賽的14 個籃板,幫助芝加哥以86∶82 取得了主場勝利,大比分現在變成了3∶1。
第五戰,沉溺在即將捧杯的喜悅中的公牛隊吃到了提前慶祝的惡果。
其實公正地說,這場比賽是斯托克頓和馬龍硬生生奪回來的,他們也證明了自己的實力。第五戰的比分最終定格在了83∶81,猶他獲勝。甚至冷靜如喬丹,他也承認自己被奪冠的期望所影響了。“我真的沒去預約高爾夫的開球時間,”他告訴記者們,“因為我猜我會因為喝了太多香檳,第二天早上起不來床。”他那天在場上26 投僅9 中,皮蓬則是16 投2 中。
馬龍本場比賽豪取39 分,但芝加哥在最後時刻仍然手握投製勝球的機會。這都要歸功於庫科奇13 投11 中拿下的30 分。球權在比賽還剩1.1 秒時回到了公牛隊的手中,他們叫了個暫停。暫停期間,喬丹隻是靜靜坐在那裏,目視前方,感受著現在正在發生的一切狀況。這是傑克遜和喬治·穆福德曾經教他做的事情,他們稱之為“禪定一刻”。
幾分鍾之後,身體已經跌出邊線的喬丹投失了那記絕殺。但這並不妨礙他對這一時刻的珍視。“我很確定人們都希望是我去投那最後一球,當然,除了猶他那些人。”他說,“隻有1.1 秒,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這一幕還挺有趣的。沒人知道會發生什麽,我不知道,你不知道,看比賽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這就是那種時刻的有趣之處,而且我很喜歡這一刻。偉大的球員之所以能靠絕殺成功,從某些方麵來講是因為他們手中握有掌控球迷人生的遙控器,是進還是不進,是高興還是悲傷,都由他們決定。這就是你人生的意義,這就是人們喜歡偉大時刻的原因所在。”
係列賽回到了猶他,爵士隊在第六戰中的比賽計劃仍與之前的所有比賽相同——“用實力說話”。他們早早地爆發了攻勢並且奪取了比賽的控製權。與此同時,皮蓬遭遇了可怕的背部**並回到更衣室,接受理療師的治療。醫生在他的背上用力擊打,試圖將**症狀消除。據一位隊內人士透露,當時克勞斯正站在房間的一角,驚恐地望向忍受著醫生接二連三錘擊的皮蓬。他默默忍受著背部的痛苦,因為他想快點兒恢複健康,回到場上幫助孤身作戰的邁克爾·喬丹。
皮蓬最終返回到了比賽之中,這讓總經理對他的意誌力驚訝到啞口無言。
“我隻是想堅持到底,”皮蓬說,“我覺得比起坐在更衣室裏,我回到場上的意義會更大一些。我知道我可以在下半場重返比賽,但我隻是不確定我還能為球隊做出多少貢獻。”
皮蓬最終還是找到了幫助喬丹的方法。而後者在本場比賽打出了飛人不可阻擋的殺手本色,喬丹全場掠下了45 分,包括最後那記名留青史的急停跳投。
身體豎直,手臂高舉,喬丹如塑像般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他要給全世界展示這一刻的自己。
他隻是不想從這一刻中走出來。可誰會怪他呢?
他的最後一投讓芝加哥最終捧杯,87∶86。
“時間逐漸慢了下來,你會發現你能清楚地洞悉全場,”在解釋那最後一投時,喬丹這樣說,“你開始去猜測對麵的防守下一步要做什麽。然後我看到了機會,我看到了那個絕殺。”
斯托克頓在那之後投出了爵士隊最後的一記三分,但麵前哈珀的幹擾讓他功虧一簣。
喬丹和禪師在球場上緊緊相擁,這最後一次擁抱持續了好久,這對師徒今後將再也無法如此親密。
喬丹在歸鄉的飛機上睡得平靜而深沉,飛機上的人們則各有所思,他們也在猜測著各自的未來。傑克遜給出的答案是拒絕萊因斯多夫的留隊邀請,離開聯盟去和自己的摩托車做伴。在拿到奧布萊恩杯數天之後,公牛隊的球員和教練們用一頓感觸良多的私人晚宴向這一段難忘的經曆作別。
他們對彼此表達了心中的敬意和愛。到了分道揚鑣的時刻,球場上的鐵漢們竟也哭作一團。
傑克遜後來對《太陽時報》(Sun-Time)的裏克·特蘭德透露說,他當時有留下的可能。“我的確覺得是時候給自己放個假了,”他說,“但是,如果管理層對我說一句‘留下吧,等到邁克爾不在了再走,等到他退役再走’,事情的結果可能就不一樣。可他們從來沒這麽表述過。”
禪師說,在1996 年的春天,他和托德·穆斯博格(Todd Musburger)給管理層提供了一份五年合約的報價提案,但是萊因斯多夫一口回絕。之後,他又將提案修改為一份期限兩年、年薪大約300 萬美元的合同。結果又被萊因斯多夫拒絕了。
“我們有可能保持陣容完整,奔著總冠軍至少再打一年的,”吉姆·斯塔克在2012 年說,“但是大家合同的年限問題,以及菲爾把球隊放到管理層的對立麵給每個人感情上帶來的傷害,讓這支球隊沒能延續下去。當時,菲爾曾公開表示,如果西爾維斯特·史泰龍(Sylvester Stallone)拍一部電影就能賺千萬美金,他無法想象每年打82 場比賽的喬丹能值多少錢。
他的確曾經在公眾麵前說了一些不合時宜的話。”
“我覺得,特別是萊因斯多夫,他已經受夠了,”斯塔克補充道,“他們每年給菲爾那麽多錢,我猜傑裏·萊因斯多夫可受不了。還有傑裏·克勞斯,他在完全被排擠在球隊圈子之外的情況下,硬撐了那麽多年。”
看起來,萊因斯多夫倒挺相信克勞斯能在球迷們失去耐心之前完成重建工作的。他承認,管理層在1997 年曾想把皮蓬交易走,從而打散這支球隊:“我們考慮過放棄爭第六冠的機會,直接開始重建。如果我們當時做了正確的選擇,我們可能已經放棄了。”萊因斯多夫說,“我們想解散這支球隊的原因在於,我們想把最後一冠和卷土重來之間的重建期縮到最短。”
換句話說,他們想把喬丹時代和聯合中心的下一出大戲之間的間隔縮到最短。
“我們現在可供交易的籌碼太少了,能做的重建工作十分有限,”萊因斯多夫後來補充說,“邁克爾對他離開以後(球隊)會變成什麽樣子根本不關心。”
“從來就沒發生過什麽爭權奪勢的事兒,”這位球隊主席說,“菲爾從來沒提出過讓克勞斯卸任的要求。這從未發生。菲爾也從來沒對我說過他覺得球隊已有楚河漢界之分。他的確說和傑裏·克勞斯共事是件難事兒,但是他並沒說那是不可能的,菲爾沒說過這話。他隻是承認他倆之間的關係很緊張。我當時問他:‘事情有轉機嗎?你想再執教一個賽季嗎?’他回答說:‘不。’”
萊因斯多夫說他在回到芝加哥以後向傑克遜又問了一遍同樣的問題。
“奪冠之後,我們在周三的晚上舉辦了一個內部的聚會。我在菲爾旁邊坐下,然後說:‘如果你改變了心意,我們也很歡迎你回來。’”萊因斯多夫說,這個邀請不帶有其他的條件,和喬丹回不回歸無關。“菲爾說:‘您還真是慷慨。’我對他說:‘這不是慷不慷慨的事兒。這是你應得的。’他長歎了一口氣然後說:‘不,我得退出了。’”
萊因斯多夫還說,他曾向喬丹保證,如果他想繼續打球的話,“錢(指的是他3600 多萬美元的一年合同)一定會到位的。”
雖然泰克斯·溫特一直擔心喬丹高漲的名望會影響他的比賽表現,但喬丹後來對此事做出了自己的解釋:“我認為籃球比賽本身要比邁克爾·喬丹這個名字重要得多。沒有許許多多的前輩們,也就沒有我的今天。如果要列出幾個名字的話:卡裏姆·阿卜杜勒- 賈巴爾、J 博士、埃爾金·貝勒、傑裏·韋斯特等等。在邁克爾·喬丹出生之前,他們就已經在聯盟裏打球了。我喬丹是步他們的後塵才進入了NBA 的,而且是斯特恩先生和他對聯盟發展所做的貢獻,使我有機會在這麽多球迷麵前盡我所能。我努力去把比賽本身提高到新的境界,我努力去成為一個我能成為的最強籃球運動員。”
回首往事,史蒂夫·科爾想起了一段他最喜歡的關於喬丹與那支公牛隊的記憶。那是在1998 年常規賽將盡時,菲爾·傑克遜留給球員們的一項任務。
“菲爾為我們創造了這個美好的時刻,”科爾解釋說,“那是常規賽的最後一天,他對我們說:‘明天訓練的時候,我希望你們每個人都能寫幾句有關你在這支球隊裏的經曆的話,寫什麽都行。你可以寫一首詩,可以給隊友們寫封信,也可以從哪首歌裏選幾句你覺得意義深刻的歌詞。隨意選擇,但明天一定要記得帶來。’有一半兒的球員把寫的東西拿來了,另一半兒,包括我,忘記了這回事兒。但邁克爾屬於前者,他寫了一首有關這支球隊的詩。”
這算是傑克遜多年辛苦的成功結晶。喬丹,這個在比賽裏動不動就發火的急性子,這個舉世聞名的球場混蛋,竟然寫了一首詩。“我們都震驚了,”科爾回憶說,“後來,每個人都講了話,無論是讀出來的還是直接說的。菲爾在那年6 月跟我說,是他的妻子給喬丹提出了寫詩的建議,他也真的照做了。在所有人都說完之後,每個把話寫出來的球員都被要求把紙扔進一個咖啡罐裏,差不多像福爵咖啡罐那麽大的罐子。等所有人都放完之後,禪師擦了根火柴,把咖啡罐裏的東西全點著了。燈一熄,屋子裏就隻剩下了罐子中閃出的火光。這感覺就像,‘你們剛才說的關於這支球隊的所有記憶,都是我們之間的秘密,現在沒人能看到了’。他雖然沒有把這話說出來,但是這應該是他想表達的意思。這是我們的東西,現在它們都燒沒了,它們隻會存在於我們心裏,別人永遠都看不到。”
菲爾·傑克遜燒了喬丹的詩?!
“我知道,那東西現在價值連城,對不對?”科爾邊笑邊說,“邁克爾的詩寫的是,這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麽?這段經曆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麽?你從何處來?你又往何處去?這太酷了,在菲爾留給我們的所有震撼人心的時刻之中,那是迄今為止最震撼的一個。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幕。我當時都哭了,很多球員都流下了眼淚。”
能作為喬丹的隊友經曆這些真的是人生幸事。雖然這條路艱苦而漫長,但絕對不乏樂趣與**。你會經曆登上頂峰的幸福時刻,而穿插在奮鬥的每一天之中的,是喬丹不斷給你帶來的震撼和驚奇。
“這不單單和邁克有關,”科爾說,“我所享受的是那段經曆。我們都清楚我們正活在一個特殊的時代之中,我們很幸運能成為其中的一員。世界上有很多球員和運動員們甚至肯用生命來換這樣一個機會。我們實在是太幸運了,我們加入了這個團隊,又一起經曆了那麽多,但現在一切就要結束了。我們知道這段經曆是多麽特殊。菲爾的天才之處在於他……他把這支隊伍連接在了一起。他讓我們交流,他讓我們在很多方麵都擰成了一股繩。並且,如果沒有菲爾,這一切都不會成為可能。因為邁克爾僅憑自己是無法達成這樣的成就的,他淩駕於我們所有人之上。他比我們這些家夥都要強,而且他還不像皮蓬,皮蓬起碼是一個能流露情感,表達脆弱,讓我們可以感同身受的球員。邁克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感同身受’這個詞在他那裏根本不適用。但是,菲爾卻用很多方法把我們凝聚在了一起。”
人生流轉,如江河滾滾而去,傑克遜幫助喬丹涉水前行,走完了圓滿的一程。從少年棒球聯盟裏的小明星,到第二年因身體瘦弱甚至沒機會入場比賽,那時的邁克爾·喬丹是個毫無安全感的中學生;後來的喬丹是永遠待在球隊裏,坐在板凳深處孤獨的黑人少年;再後來,那是一個被父親放棄的邁克爾·喬丹,一個被生活逼得發憤圖強的邁克爾·喬丹。他一遍又一遍,一晚又一晚地用無數種方法去向父親證明,證明自己的價值,而且絕不會讓他失望。
“這是他成為一個人人懼怕的強者的原因,”科爾最後笑著說,“不僅僅是天賦的問題。還關乎對這一切的理解:對職業道德的理解、對比賽本身的理解、對相關戰術的理解……所有這些他都懂,他全都爛熟於胸。”
當然,到了賽季結束的時候,剛才所提的一切隻會讓離別的愁緒更加濃厚。盡管一起拿了六個總冠軍,但終歸還是要分道揚鑣。從前籠罩在喬丹周圍的層層煙雲:他父親的離世、失敗的棒球生涯、對審判結果的憤怒、和母親的疏遠、與萊因斯多夫的艱苦談判、同克勞斯無意義的爭鬥、他曾經對皮蓬的失望,也要隨之而散了……這些都已成為往事。現在的喬丹,身披著籃球世界賜予他的最華美的盛裝,孤立在群峰之巔。前路,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