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
被三十噸餘的機體踩到身上,扁成一團的工程車發出哀號,然而這不過是大編製的交響樂團之中的鋼琴的單音而已。亞伯特頑強地抬起撞在地板上的頭,撐起身子的他,隨後又為聳立於眼前的兩尊巨人咽了氣。
火勢正在ms甲板延燒的當下,雙眼發亮的“報喪女妖”與“獨角獸鋼彈”對望彼此,在壁麵形成兩道對峙的巨影。雙方的精神感應框體都已減弱亮度,刻意不在接近時張開感應力場,會是機體在狹窄空間內自發作出的判斷嗎?凝神看著與火花難以分辨的磷光,發抖的亞伯特癱坐在地,下一個瞬間,兩機同時前進所排放的熱能,便讓他落得全身炙熱的下場。等到亞伯特不禁用兩手遮臉時,沉重的金屬撞擊聲已經響遍甲板,光束勾棍交鋒的幹涉波更於現場打下人工雷霆。
四道粒子束眼花撩亂地相互交錯,飛散的高熱粒子則化作光粉灑落四處。掉在兩腿間的粒子陷入地板並發出熔化的聲音,嚇得亞伯特連忙後退數步。伸到後麵的手掌碰到了別人的手,他一邊咽氣一邊轉向身後。被扯斷的白衣袖子包裹著的胳臂,亞伯特能認得那是班托拿所長的手,但他無法斷定。因為和裹在外頭的白衣相同,被扯斷的胳臂另一端沒有軀體,地上隻能看見一灘像是打翻紅色油漆的血跡。
光束的飛散粒子掉進血跡,夾雜固體的深紅中冒出了白色蒸氣。似乎是肉烤熟的氣味鑽進鼻腔,光是這種刺激,就使得知覺麻木的亞伯特繼續呆坐原地。無線電在腰際鼓噪著‘亞伯特大人,請你回答!太空梭馬上要發射了!’的聲音,亞伯特也充耳不聞,他隻注視著“報喪女妖”在眼前上下移動的腳掌。直到瑪莎歇斯底裏地叫道‘亞伯特,你在幹什麽叩’的聲音傳進耳,他總算才想到要把無線電拿進手裏。
‘我們要離開了。別再管那個檢體。不管是機體或駕駛員,都隻要再找替代品就行。’
麻痹的神經被發話聲驚醒,亞伯特俯望手中的無線電。對方根本不明白。姑姑不隻什麽都不明白,也完全沒意願去了解——不,或許對她來說,其他人不過是隨時都能被取代的存在。‘已經沒時間了,你快點——’無視於繼續呼叫的瑪莎,亞伯特切換了無線電的頻道。“普露十二號,是我,你的master。你聽得見嗎?”一邊出聲,他仰望與“獨角獸鋼彈”交鋒的“報喪女妖”。
“沒必要回收機體了。將‘獨角獸’破壞。趕快打倒那家夥,和我一起逃脫。留在這裏的,隻剩我和你而已。”
才擋開對手的光束勾棍,“報喪女妖”立刻伸手掐住“獨角獸鋼彈”的頭部,將其重重掄向牆壁。撞擊力道使得牆際的窄道變形,吊艙也在升降軸分解後急速掉落。限乘六人的鐵籠砸在眼前的地板,迸發出火花,但亞伯特並沒有從這幕光景中感覺到恐懼,他反而緩緩站起身。“報喪女妖”已經受nt-d控製,係統本身正因為精神感應框體產生共鳴而逐漸失控。駕駛員在發狂的機體中,也隻是促使係統運作的裝置而已,已經沒有任何人的聲音能傳進瑪莉妲耳裏。盡管亞伯特明白自己再多說也是枉然,稱讚道“就是這樣,好孩子”的他,依舊陶醉地注視著機械性揮舞光束勾棍的“報喪女妖”。千鈞一發地躲過粒子束之後,“獨角獸鋼彈”奮力衝撞“報喪女妖”。“報喪女妖”一在倒下時舉起勾棍,勾棍尖端擦過了白色機體,飛散而下的粒子宛如煙火般閃爍。
“如果是你,一定能打敗‘獨角獸’。這家夥是一切的元凶。隻要將它破壞,通往‘盒子’的路就會跟著封閉。姑姑也隻能放棄。就連我父親……”
也會無可奈何地罷休,對吧?亞伯特不禁自問。錯了,那個人才不可能收手,他闔上如此自答的嘴。即使事態變局,卡帝亞斯.畢斯特仍然會先思考下一步棋該怎麽走,這就是他的作風。父親厚顏地把過於堅強的本身當成比較基準,咬定弱者都是怠惰的分子。那個恣意妄行的男人棄自己兒子於不顧,反而將“獨角獸”托付給側室的小孩。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最先讓齒輪失控的人是誰?是無法追隨過於強勢的父親活下去,結果身心耗弱而死的母親嗎?還是在母親死後背著亞伯特與父親產生關係,甚至產下一子的側室?或者是在側室也離開身邊後,就一頭埋進開啟“盒子”野心的父親本身?官一稱不得已才有意除去父親的姑姑?幫姑姑實行計劃的自己?
亞伯特想起父親喪命瞬間的表情,那張絕望與憐憫不分伯仲的臉在腦海裏浮現,使得忽然結露的情緒濡濕了視野。他在心裏反駁。不對,錯的人不是我。都是那家夥不好。那個巴納吉﹒林克斯奪走了父親,還將父親打造的機體一起搶走,而且他連搶人東西的自覺都沒有。那家夥的存在讓一切都失序了
隻要看著那家夥,就會讓亞伯特焦躁。仿佛正被人嘲笑“你不成材”的自卑感,總會沒來由地造成他的不安。要是他沒出生多好。如果能和那家夥一樣強——自己與父親就不會出現決定性的絕裂、也不會深陷與姑姑之間的異常關係、更不可能親手加害父親。凝結的水珠滿盈於眼眶,從臉頰上滴落,亞伯特將水痕擦去,把無線電拿到了嘴邊。他將頻道設定為公共回路,怒喝似地下指示:“散開在‘迦樓羅’周圍的ms,聽到呼叫後,就開始狙擊‘獨角獸’!”然後,他在濕潤的視野中重新捕捉白色的龐然巨體。
“對方正在‘迦樓羅’甲板內與友軍機交戰。你們要趁它動作停止的瞬間狙擊。”
亞伯特一手拿著隻有雜訊閃過的對講器,同時也讓整張臉暴露在迎麵撲來的熱流前。新滴在臉上的水珠受熱蒸發,獰笑的他揚起了嘴角。在亞伯特眼裏,精神感應框體的亮度有增無減,白色惡魔依舊想將“報喪女妖”逼瘋。我不會再讓你奪走任何事物。瑪莉妲將會擊敗你。堅強、溫柔、飄邈有如母親的獨一性命將會擊敗你,為所有事情作清算。我已經不需要姑姑,也不需要父親了。待在這裏就行。直到“報喪女妖”將你劈開,為我趕走沒有出路的黑暗之前,我都會待在這——
咯噠咯噠地傳來的小幅震動竄上雙腳。太空梭的噴射艙似乎已經點火,如此判斷的理性被肆虐的熱風吹散,而亞伯特隻是繼續望著獅子與獨角獸互相衝突的身影。掛在畢斯特家的織錦畫圖樣與眼前景象重疊,為色澤昏暗的火焰更添一層陰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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