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娘親死了

安靜地等待夜幕降臨,山樹高,鳥輕鳴,寂靜裏,離別的愁緒格外清明。

淩鈺忽然問:“子陸,你多大?”她隻是猜測過他的年紀,卻不知道他多少歲。一直以來,他不願說,她也從來不問。可是此刻即將分別,她忽然很想知道。

他略一頓,“二十五。”

她猜得沒錯呢。她還想要問他的亡妻,可是話到喉間,始終還是難以脫口。明明是別人的傷口,她去撒鹽做什麽。

“我今年十六歲。”淩鈺微微一笑,“等再陪伴娘親幾年,我或許也要出去走一走,其他書友正在看:。”此刻,她很想和子陸說話,因為在村裏她沒有一個喜歡的人,沒有擁有過這樣可以卸下辛苦的時候,所以麵對子陸,她很想將心事都說出來。

子陸輕笑一聲,說道:“你還小,不必想得太遠。”

還小?十六歲的女子已該出嫁,她也不小了!隻是他這樣輕輕一笑,卻教淩鈺覺得不好意思。

“如果以後我去了胡,我可以去找你麽?”淩鈺認真地問。

子陸微頓,凝眸來望她,“你去胡做什麽,不要去。”

淩鈺啞然。望著子陸堅決的樣子,她真後悔自己方才的話。覆水難收,她轉身望向濃黑的夜色,輕輕答:“哦。”

像是知道她被他的話傷到,子陸又再言:“割據的局麵不統一,魏與胡就會一直戰亂不休。就算兩國不再爭鬥,胡有五小國,你去,如何安保自身。”

原來他是這樣想的。

淩鈺轉回身,笑起來,“沒關係,我肯定能保護自己。”她眨眼,聽了他的話,她竟有些高興,原來他並不是拒絕她去的。

“不要去。”子陸還是這樣說。

淩鈺頃刻黯然,又淡淡“哦”了一聲,沒有再言其他。

她走到山腰俯下身望,寂靜裏盡是黑色,隻餘遠處幾戶小屋亮起微弱的燈火。山樹林中,響起蟲嘰哇鳴,更添寧靜。

“子陸,我們走吧。”

送走了他,她就可以安心過自己的生活,不用再去想今後出虎丘村了。

下了山,兩人皆是屏息仔細,四處沒有任何風吹草動。淩鈺想起子陸沒有盤纏,於是道:“現在沒有人來,你去我家,我有東西要給你。”

子陸不明,“什麽?”

“你沒有盤纏,上一次當了雙印,我還剩好多銀兩。”

“不必了。”

“你還想再賣掉身上的東西換銀子麽?那一日我去賣你的雙印,被掌櫃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好久。”淩鈺突然正經起來,宛如母親囑咐遠行的遊子,也像是妻子囑托離家的丈夫,她極是認真地說,“此去一路皆是鄉村小鎮,你若再以貴重物什易換,必定惹來魏軍注意。”

子陸許是被她認真謹慎的樣子怔住,一時無言看她,最後抿唇一笑,點了點頭,“你也很聰明。”

淩鈺一臉平靜地轉過身,往回家的路走。她將背影留給身後子陸,走了幾步,唇角已泛起笑來。被村裏人誇讚,她也會高興,覺得自己給娘親爭了光。可是此刻隻被子陸這樣簡單地誇讚一句,她便想要歡呼雀躍。又禁不住揚起更大的笑容,折換小道,要到家,淩鈺才漸漸收起這笑,再次覆上平靜的容色。

眼前樹影移開,依稀能見家中的燈火。

淩鈺回身正要喚子陸些,卻不料他已在自己身後。這一回身,恰恰撞在了他胸膛。

心底砰地一聲巨響,淩鈺懵懵愣住,屏息,不敢呼吸。

她與他隔得這樣近,這樣近。她不知道他就在她身後,他走路都沒有聲音麽,她怎麽聽不到。他就在她身後,他比她高許多,她的額頭抵在他下頷,有些溫潤,是說不出的奇怪的感覺。她沒有和男子這樣近地接觸過,此刻,她不知道,任何“”,!該如何,一動不動立著,連呼吸都已經不敢。

安靜的夜色裏,她好像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也清晰地聽到子陸的呼吸,好看的小說:。他的呼吸像綿長溫潤的涓涓流水,這樣近地淌過,讓她覺得心安。

明明隻是撞上了他,為什麽她會覺得自己已經手足無措。

清風忽然迎麵吹來,淩鈺睜眼望,視線裏不再是子陸的寬闊胸膛,換做了夜色下的依稀燈火——子陸已經從她身側移開,往前走去,那樣自如。

她心間像在瞬間開出一朵花來,卻又在瞬間凋謝。

轉過身,往前走,淩鈺麵容安靜:是她多想了,多想了。

隻是子陸忽然停下腳步,周身竟在這一刻泛出寒意。淩鈺疑惑,不知他為何停下。走上前,卻錯愕得傻住!

簡陋的兩間小屋燈火透亮,院中圍滿了陌生的人群。男人粗暴的聲音響徹這寧靜的夜空,刺耳地傳過來,“臭婆娘,說了我們隻是來打探消息,你知不知道說明白一點,別這樣扭扭捏捏地講話!”

“我隻是一介婦人,自然不知敵國之事。敵軍若潛進了魏,又怎會來我們這個偏遠的村莊?”娘親的聲音依舊虛弱,卻極力強撐,說出堅決的氣勢。

淩鈺猛地跨開腳步就要上前,卻在瞬間被子陸拉住,閃身躲進了一側樹影裏。

這一晃動,娘親麵朝著這邊小道,將他們望得清楚。

淩鈺掙脫子陸的鉗製,跨開步子就要衝進院子。子陸卻死死拽住她的手,將她重新拉回懷中,牢牢禁錮住她。淩鈺心急,才要大喊“放手”,卻瞬間被子陸捂住了嘴。

她掙紮不得,雙目緊緊望住娘親,而娘親早在方才他們閃身避開的瞬間望清了她。四目相對,娘親眸中擔憂,含著告誡,分明是叫她不要妄動出聲。

魏軍真的搜來了,真的搜來了,還找到了這裏,找到了她家!肯定是王嬸說漏了嘴,說她曾經給一個陌生男子指路!淩鈺心急,掙脫不開子陸,想要開口呼喊,也被他捂住了嘴。

她焦急而懼怕地緊望娘親,而娘親也暗暗望她,告誡她不要出來。

那手持長刀的中年男人不耐煩地大吼出聲:“臭婆娘,都有人說在這裏看到過一個陌生男人,你他娘的真沒有瞧見?”

“真的沒有,我一個染病的農婦……”娘親眸中越加焦急,暗暗望著淩鈺這邊,“我怎會騙你們。”

中年男人卻像是發覺異樣,猛地回身望來。

子陸瞬間閃身再退,卻踩斷腳下枝椏,夜色裏驚起輕微一聲咯吱聲。隻是離得遠,他們或許聽不見。

中年男人這一回身,卻什麽也沒有看到。然而娘親從未見過這樣的陣仗,男人回身,娘親猛然一驚,麵色多少驚慌,頻頻往院外瞧。

男人驚料不對,身側早有小兵跑出院門,探頭一瞧,猛喝:“有人!”

娘親疾步而下,急呼:“阿鈺!那是我女兒,不是你們要找的人!”她走得急,那樣急,生怕淩鈺出了事,也害怕他們抓到子陸。不顧一切往前衝,中年男人卻齜牙咧嘴地啐道:“臭婆娘!”他的長刀在手,尖刃朝向外麵,眼見娘親要跑,一個箭步橫上來。

兩具身體相撲,噗嗤一聲,刀刃刺入血肉的聲音響起。娘親驚愕睜眸,癡癡望住院外。

淩鈺驚恐地瞪大雙眸,不可置信,她拚了命掙脫子陸的手,失聲脫口:“娘——”這一聲撕心裂肺,這一聲痛苦絕望。

娘親撞在了男人的刀刃上,整個身體都湧出不盡的血,染紅了娘親泛黃的白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