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攘外必先安內

楊萬碩看著越戰越少的己方士卒,心中悲涼。窮途末路的他,已經沒有了退路,被朝廷大軍團團合圍了起來,這便是一顆斷後棄子的悲哀。

然則困獸尚且死鬥,活人又怎肯乖乖等死?楊素諸子,多是頗有一些武藝,尤其是長子楊玄感,更是以勇猛在軍中稱道多年,楊萬碩雖然比不上大哥,卻也不虛了。

一杆纏杆長槍飛刺而來,挾著戰馬衝刺的勁道,破風之聲嗡鳴不止,一聽便知是一員悍將。楊萬碩勉力撐起手中鐵矛豎著一擋,虎口巨震,才算堪堪避了過去,然而雙手已經有些麻木了。不想對麵那將領似乎不需要歇力,也不等戰馬衝回來,便是僅僅雙馬交錯後那麽一丁點時間,略微兜轉了一下馬頭,扭轉狼腰便是一下回馬槍,楊萬碩隻覺腦後生風,堪堪才來得及轉過半個身子,繼續格擋這一槍。

幸好,聽聲勢這一槍比剛才的蓄力一擊要輕得多,畢竟回馬槍的力道哪裏比得上蓄勢已久的衝刺呢?楊萬碩自忖應該還能接得下來,然而槍矛相交的時候,一股恰才沒有的槍杆橫向抖動的暗勁傳來,楊萬碩的鐵矛幾乎便要脫手而出。

楊萬碩下意識集中全身力量握緊矛杆,然而這並沒有什麽卵用。對方的纏杆槍槍杆被阻擋住之後,居然以一個誇張的比例顫抖起來,就好像一根小提琴的琴弦被指板按住一段後,剩餘那一段會抖得更厲害一樣。那紅纓的槍花。瞬間綻放開來如同碗大。楊萬碩原本也隻是堪堪躲過槍尖,這一抖,利刃便劃過他的鐵盔。拉出一道火花,隨後狠狠劃在他的眼眸上。

楊萬碩一陣慘叫,鐵矛脫手飛出,然後沒等他有下一個念頭,頸椎骨便被巨力捅斷了。還在抵抗的楊玄感軍斷後殘部,也紛紛在朝廷大軍“隻誅首惡,脅從不問”的喊話中作鳥獸散。

幾分鍾後。“咚~”的一聲,楊萬碩的首級被秦瓊意氣風發地擲在了副帥周法尚的麵前。周法尚欣然收起,準備給朝廷報功。

差不多是同一時刻。榆林關內的楊玄感軍守軍為了害怕被朝廷大軍前後合圍,也跑了個七七八八,斷後的楊玄縱左支右拙,被朝廷大軍攻了進來。登城攀援如履平地的沈光飛身上城。斬了斷後賊將楊玄縱的腦袋。也交到了自己上司那裏請功。

幾天前還貌似雄壯的楊玄感叛軍。冰消雪融地便折了小半人馬。跳出包圍圈的兵力狼奔豕突逃回涿郡。

……

楊廣也許是壓抑得太久了,逃出生天,驚天逆轉之後,少不得狠狠發泄一陣子。朝廷大軍合兵一處,也有將近七十萬眾之多,隻要不缺糧,那麽和楊玄感的人馬正麵決戰肯定是不虛的。追殺猛進了十來天,很快就把河北從賊數郡都收複了回來。把楊玄感逼到了孤城涿郡之中圍困。

一開始被攻破的賊軍部隊被俘後,楊廣怒中下令斬殺坑殺的不在少數。後來賊軍懼怕,死戰不降的例子多了起來,楊廣發泄的勁頭兒也過去了,才在群臣苦諫之下放棄了繼續殺俘的行為,改為脅從不問。

形勢一穩定下來,楊廣不作死不舒服的勁頭就又上來了。眼看著不過才六七月天,楊廣心說要不是被楊玄感這一鬧騰浪費了兩三個月,今年可不就把高句麗給打滅了麽?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他便心癢難熬,趁著圍攻涿郡的間隙,把蕭瑀、蕭銑、來護兒、楊義臣等將領都召集到一起討論是否有可能這倆月掃清了楊玄感賊軍後,朝廷馬上重新揮師東進,今年之內就滅了高句麗。

楊廣最信任的宇文述,沒有被叫來議事,因為他已經提前問過宇文述了,宇文述的表態是:陛下想幹嘛就幹嘛,咱宇文述隻是個執行層麵的牛馬而已。

聽了楊廣的垂詢,被招來議事的文武個個驚得目瞪口呆,對楊廣傷疤還沒好就忘了疼的急功近利程度深感驚歎,卻沒人敢先開口。最後還是在楊廣麵前最敢說話的蕭瑀當了出頭鳥,雖然他不懂軍事,也知道此刻隻有他能硬著頭皮苦諫了:

“陛下萬萬不可再造次了呀!楊玄感起兵,用的便是陛下窮兵黷武,不計百姓生死,才聚集起這麽多無知愚民,楊玄感尚且未平,便考慮再征高句麗,大隋江山可怎麽承受得起?百姓豈不是更容易被楊玄感蠱惑?楊玄感雖然平滅在即,然楊玄感起兵帶來的各方盜賊蜂起之餘波,猶然為禍愈演愈烈。中國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內。還請陛下收回成命,以安撫內亂為先!”

“怎麽?四方盜賊竟然有這麽多麽?朕這裏連楊玄感都滅了,樊子蓋張須陀陳棱他們,還沒把自己轄境內那些剛冒出來的新盜賊清理幹淨?”

蕭瑀心中暗自歎息,也是楊廣喜歡聽好話的毛病太重了,周邊奏言聞事的官員都不敢把壞消息直接原模原樣告訴楊廣。除了這次楊玄感作亂是在楊廣眼皮子底下發生的,規模和程度沒法掩飾,別的遠方的盜賊,楊廣根本就不知道實情。

“陛下,且讓臣如實奏明四方賊情:河北之地,楊玄感的勢力雖然已經縮到涿郡,然而高士達麾下部將竇建德趁著楊玄感勢力退縮的當口,一度占據武陽郡、襄國郡,縱然後來朝廷大軍逼近,他不得不放棄郡城,然則也頗獲官軍軍糧器械,且占據各處縣城,朝廷根本沒有人手分兵進剿。

兩淮杜伏威、輔公佑,本是齊郡人事,原先也曾在齊郡諸賊中起事,旋為張須陀所滅。今年便趁著楊玄感作亂的時機,南下徐、泗,在兩淮起兵,利用兩淮並無朝廷宿將的空虛,轉眼聚齊數萬之眾,如今數月征剿不利,杜賊已經流竄裹挾了十萬之眾了。彭城留守董純根本不是杜伏威的對手。

江南盜賊,當初陛下在柳城時,還不知其賊首姓名,後來大軍入關,消息暢通,才從吳郡、會稽郡、蘭陵郡上報賊情中得知,三郡賊首分別是吳興朱燮、餘杭劉元進、蘭陵管崇。當時陛下隨口讓胡將吐萬緒、魚俱羅討伐江東三賊,如今……”

怎麽討伐杜伏威、劉元進這些人馬,當初楊廣隻是隨口一提,就把國內留著投閑置散的將領隨便拉了幾個去,後來忙著打楊玄感,也就沒當回事兒。此刻也就是蕭瑀有這個膽子,借著是他小舅子的身份,敢把前方噩耗告訴給楊廣,潑潑他冷水。楊廣聽了怫然不悅,好像萬全沒想到這種起兵兩三個月的新賊都能這麽麻煩。

“怎的?董純、吐萬緒、魚俱羅三將,自開皇末年便為邊鎮宿將,從開皇至大業,數次征剿突厥有功。江淮民風暗弱,怎得他們現在連區區一些吳人反賊都奈何不了了?”

“陛下!天下洶洶,不可盡用殺戮以製民。吐萬緒、魚俱羅到江東,三戰三捷。先破管崇,後滅朱燮,然二賊率領殘部,南附劉元進。三賊合兵一處後,劉元進自稱天子,以管崇、朱燮為尚書左右仆射,重新裹挾募兵,賊眾愈多。民間多有傳聞,說吳人素忌胡虜殘暴,陛下以胡將征江南,故而賊眾雖然被殺甚多,卻愈發踴躍從賊。還請陛下明察,安撫天下,再思拓邊。”

楊廣被蕭瑀的實話掃了興頭,又不願意相信,隻好顧左右而言他。

“來護兒,你說!江淮賊情,果真如此嚴重了麽?需要朝廷停下對高句麗的遠征,專心剿賊?”

來護兒沒想到楊廣會點他名,倒是有些猝不及防:“陛下,末將不在中樞,不敢妄言。但蕭侍郎公忠體國,素為陛下所知,想來不會虛言。至於蕭侍郎所言吳人反抗不休的緣故,末將也是吳人,出身揚州,倒是覺得其言不假。吳人素來以戎狄胡人為生番禽畜一般。胡將平叛,則吳人人心愈發背離朝廷。朝廷大軍在戰場上屢戰屢勝,賊人卻越打越多,一般便是為此了。末將雖然不通朝政,卻好歹在軍中忝居其位多年。若陛下能下定決心,今年以安內為要。末將願不避嫌疑,為陛下舉薦數將,各鎮方麵。”

“罷了,便先說說你的用人看法吧。”

“陛下,末將以為,河北之地,當以楊義臣楊將軍為主,今年討平楊玄感後,便就地讓楊義臣限製打壓高士達、張金稱等賊,使之不至於因收攏楊玄感敗亡之後的殘部壯大。楊義臣出身尉遲氏,其族久在河東,在當年偽齊故地也有威望,正是最佳剿賊人選。在然此二賊已經崛起三年,非一朝可滅。陛下若是明年還要再征高句麗,以楊義臣之能也隻能把張金稱高士達打壓限製到山野之間,卻無力徹底剿滅。

而末將下半年若能回師東萊,則東萊留守陳棱的人馬也可以空下來,陳棱麾下本是浙南的東陽郡兵,素習水鄉作戰,可南下與江都丞王世充合力,打壓杜伏威。如此,則河北、兩淮這兩塊今年因為楊玄感作亂而糜爛的地方,可以被朝廷重新收拾。至於江東三郡的亂賊……”

楊廣見來護兒吞吞吐吐沒有說下去,眉毛一挑,森然發問:“江東又如何?”

“末將以為,若是楊玄感徹底平滅後,吐萬緒、魚俱羅還當真沒法對付江東諸賊的話,不如以蘭陵郡公蕭銑為帥,征剿平賊——當然,明年三征高句麗的時候,若是陛下需要蕭駙馬為末將監軍,到時候還可以再調來。”

楊廣眯著眼睛,朝蕭銑看去,而蕭銑正是一副很無辜純良的眼神:遼西一戰,咱可是有救駕之功,難道你還不肯相信自己的女婿沒有攬兵權的野心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