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基業初成
‘春’去秋來,倏忽半載。武士彠風裏來雨裏去,幫著吸納屯墾民戶、組織新來民戶蓋屋建房、賒購牛驢、種茶移桑,半年多的時間裏,居然也把蕭銑圈出來的這塊根據地發展成了儼然樂土。桑茶遍地,牛驢往還;阡陌‘交’通,‘雞’犬相聞,渾不似去年時“不適宜人類居住”的荒涼。
兩片總麵積二十多萬畝的待墾田園,在這一年裏也開熟了約‘摸’十七八萬畝,主要是西溪河、南苕溪流域的桑基魚塘省事兒,基本上完成了九成以上麵積的桑木栽植。而南邊的茶田基礎條件差,需要燒荒翻耕,不過才拾掇了將近一半的可用地皮,種上了茶樹。
若是尋常人家,不種糧食隻種桑茶的話,一個丁男一個丁‘女’大約可以料理最多一百多畝桑田,若是家中人口多的,還能遞增,但是蕭銑在西溪河的這一片根據地,這大半年來隻吸納三五百戶人家,而且還要分出人手去種糧田,按說要種桑養蠶至少還有一大半的人力缺口。但是得益於如今隻要種樹,還沒到采桑養蠶、煮繭繅絲的年頭,所以人力可以極省,哪怕一戶人料理尋常五戶的桑田都沒問題。
雖然忙碌,但是武士彠很有信心,很有盼頭,因為他跟定的這個主子蕭銑是有大能耐的。這個大能耐不僅表現在經商營產上,還在於辦朝廷正事兒方麵——短短半年多,這一年的冬季徭役期才剛剛開始呢,居然已經把江南運河北段修通了,比前一年修南段又節約了單位成本一成多、靠著短期內民夫投入規模的增大,總修建時間則縮短了整整三分之一。而且他剛剛接到蕭銑的指令,讓他暫且放下在杭州的營造事務,組織‘精’幹人手‘弄’船隊北上行商,算是搶吃江南運河全線修通後的頭一口水。
一切還要從年初說起。
二月中,蕭銑把杭州這邊的營生‘交’代給武士彠之後,便到揚州報道上任去了。代理揚州總管的河間王楊弘顯然與楊廣本來就配合默契,兩家族親之間也算和睦,所以蕭銑憑著楊廣內侄的親戚關係,就很受楊弘優待,水曹諸般事務過程幾乎不問,任由蕭銑施為。蕭銑也還算大方,當年給楊弘承諾下了江南運河全線修通後,一年上繳四萬貫過境商稅;另揚州水曹下屬官辦船隊承租給地方豪商,一年許諾的承包稅金,理論上也不下於此,隻是最初兩年內因為修運河所需,官方要征用不少船,所以這塊收入要大打折扣。
在商業不發達的隋朝,如此商稅比例在楊弘看來已經是蕭銑勇於任事的表現了。要知道後世商業極度發達的大明朝,全國商稅也就幾十萬兩而已。除了宋朝,華夏曆史上就沒哪個朝代商稅能收得多的。
蕭銑在水曹這一塊的工作上許下那麽重的任務,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不過那個原因就隻有蕭銑自己才知道了:因為河間王楊弘是義成公主的父親,雖然義成公主隻是楊弘的庶‘女’,當年在楊弘府上也是沒人疼沒人愛的那種(除了她慘死在突厥的四姐安義公主)。但是蕭銑畢竟心中負愧,能夠讓楊弘在代揚州總管的任上政績好看一些,也算是聊表寸心。
有了楊弘的支持,加上去歲修江南河南段積累下來的人望和名聲,這一年修北段的進度便更快了。尤其是沿途的常州、京口都是人口比杭州稠密得多的富庶州府,而且因為太湖的關係,把並不沿河的蘇州、湖州民夫調度過來跨境服役也很是方便,甚至連丹陽的徭役都可以征發過來幹活。五個州加起來總共將近三十萬戶的戶口存量,讓蕭銑可以在哪怕農忙時節都保持征發出五萬徭役,而且還是不會導致竭澤而漁、出現民力使用過度不良反應的那種。
船工隊伍,是經過了一年工程實戰鍛煉出來的熟手,足足近萬之多。青蒿的籌備更是提前就吸取了教訓,並且蘇湖兩州地方官去年冬天還應官府行文要求在太湖沿岸展開了滅殺釘螺的行動,如此一來這一年的修河過程中血吸蟲病也沒什麽再次冒頭的機會,讓工程幾乎沒有困頓停滯的理由。
人手更充足,船工更熟練,疫病被壓製。可以說,除了錢糧這個因素之外,影響修河進度的另外三大因素上,仁壽二年都比仁壽元年要好一些,工期順利加快,也就理所當然了。個中情由,實在無可著墨之處。至於錢糧方麵,因為蘇州、湖州本來就是大部分年份都可以做到水稻一種二熟的,蕭銑想要靠傳授《齊民要術》之法增產來換取提高賦稅,自然是不可能和在杭州時那樣順利。
……
於是乎,當曆史的時鍾轉向仁壽二年十月,武士彠受命承包一支商船隊前往南陽販售絲茶時,江南運河全線,都已經是徹底貫通的狀態。
揚州水曹管轄下的官營船舶,也在這一季放開了讓民間承包的渠道,隻要繳納了使用運河的漕稅,便可以從官府那裏領回一艘船自營——雖然這些船裏大部分本就是民間船隻在開皇十八年時被朝廷征收走的。而且如今朝廷也不管你吳地民船營商是否走運河,都按照你用了運河來計算一年的漕稅,就好比是人頭稅一樣,隻不過這個應該說是“船頭稅”才更合理。
許是對於營利能力的擔憂,以及漕稅的計稅額比較飽和,吃頭口水的人還是少數,武士彠在這一季的生意競爭對手並不多,利潤應該還是頗可期待的。不過承包足額漕稅的官船商戶雖然不多,‘私’造小船的走‘私’‘私’商卻是不少。揚州水曹的緝捕兵丁也隻能在運河主幹道上往返巡查,若是真有沒有用到官修運河的小商人,那便逮不到了。不過蕭銑本就沒打算施行苛政,那些不納稅的‘私’商最多也就是做做短途互通有無的小生意,放過他們就當是便民了。
武士彠的船隊,第一期從揚州水曹承包了二十多條船,多是四丈多長、艙位200料的沙船。不過賬麵上顯示的,卻也隻有七八艘而已;很顯然,其餘的船,都是被蕭銑做了‘陰’陽賬目,名義上是被官用於挖運河,實際上被挪用做自己的生意。
“料”是古時海船的容積單位,一料等於十個立方尺。一些外行人往往試圖探究一料等於多少斤的排水量,最終卻莫衷一是。事實上,這是很難計算的,因為古代船隻因為是木結構,而且中式中古船舶普遍儲備浮力比較大,所以製約運力的往往是船艙體積而非最大排水量。
論體積,一料大約是四石或者說八斛(五鬥斛),運糧食和其他農作物、絲織品時肯定可以滿倉,運石料的話隻要是在水流比較平靜的河流內,都可以裝個七八成滿。唯有販運鐵器的時候,才會遇到因為貨物太過沉重,需要把一半以上艙位空間空出來這種事情——不過有經驗的商人為了避免‘浪’費,即使是想要販售鐵器,也不會讓船全部隻裝鐵器的,還會用一些輕拋的貨物免得‘浪’費空間。同理如果隻是運生絲為主,也會用一些鐵器或者瓷器做壓倉貨。
蕭銑自營的莊園還要兩年才能到產出絲茶的時候,所以今年這些船隊運的貨物裏麵,絲茶都是武士彠按照蕭銑的指示在蘇湖兩州收來的貨居多。蘇湖兩地本來也是膏腴之地,盛產絲茶,到了旺季的時候,絲茶價錢本就低廉,若能節約運輸成本運到北方販售,一倍的‘毛’利本來就是很容易保證的,若是遇上別的產地歉收,再高也不是不可能。
不過,一倍的‘毛’利若是普通商人的話,還有可能覺得滿意,若是蕭銑這樣級別有著那麽多金手指可以用的了人來說,又怎麽甘心呢,所以哪怕是絲業的利潤,都是被蕭銑想盡辦法抬壓倒極致的。這裏麵一些手法,至今武士彠看著都覺得匪夷所思,其餘不夠心腹的人,那就更加不能理解了。
比如如今暫且做了武士彠副手、跟著押船隊的沈法興,就完全不能理解蕭銑安排的絲業貿易手腕,一路上都在那兒碎碎念地對武士彠問這問那。
沈法興祖籍是武康縣人,武康縣在前朝時還是吳興郡下屬的縣,也就是到了隋朝才劃到杭州的。吳興沈氏本就是多年望族,也算是有勢力的地頭蛇了。然而這個沈法興的父親沈恪昔年是前陳功臣,雖然陳亡時沈恪已經病死了好幾年了,但是吳興沈氏的這一支還是卷入了當年高智慧擁立蕭岩的兵‘亂’中。當時義軍兵敗後,隻有十幾歲的沈法興便是跟著兄長逃進了天目山,後來幾年裏兄長也病死了。如今聽說武士彠偷偷打著“故梁安平王蕭岩嫡孫蕭銑”的名頭,在那兒招募逃人流民墾荒,沈法興才抱著投奔故主後人的念頭,來試試看討個營生。
所幸的是,沈法興通過武士彠前來投奔後,偶然發現他和如今蕭銑手下頭號心腹打手沈光也算是族中親戚,論輩分沈法興是沈光父親沈君道的遠房族弟。有了這麽一層關係之後,加上開皇十年時沈法興的兄長就給蕭岩效力過的老‘交’情,沈法興便很快得到了關照,從一個山中豪族土財主,變成了武士彠的副手。
自從船隊從杭州啟航,沈法興在武士彠耳邊碎碎念地最多的一句話便是:“不當人子啊!這些生絲,何不尋雇些‘女’子織成綢緞再販運到北地?白白讓了兩三成的利給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