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七娘先前在馬車摔下,不僅崴了腳,還蹭破了袖子,身上也沾了些許灰,如今一瘸一拐走進王府,模樣很是狼狽。

“九姨娘。”姚七娘的婢女春杏聽了門房的通報便立刻迎了出來,送葬歸程中發現九姨娘不見,還正想著要不要同主母通報,通報了怕主母責罰姨娘,不通報,又怕自己尋不到九姨娘。正煩惱著,便聽門房通報九姨娘回來了,這便立刻迎了出來。

她雖是前幾日才撥給姚七娘的婢女,但她性子實,做了姚七娘的婢女,自然是實打實為姚七娘著想的。

她迎了出去,見著姚七娘一瘸一拐的前來,便立刻憂心的上了前來。

“九姨娘,你怎麽了?”春杏見狀便知道姚七娘是崴了腳,可是早上出門時還是好端端的,是什麽時候崴的?

姚七娘先前便將說辭想好,見春杏詢問,便道:“送葬時不小心崴了腳,便離了一會,卻不想未曾跟上眾人。”

此時春杏看到了後頭的柳十一,又道:“是柳家郎君送您回來的嗎?”

姚七娘點了點頭,又道:“恰好遇到柳家郎君,他不忍心,便送了一程。”

春杏舒了一口氣,如今家主方方去世,這柳十一又是主母的弟弟,若是姨娘同他有什麽牽連,想來自對姨娘總歸是不好的,她自是相信姨娘是無辜的,隻是這王府中人多口雜,免不了要傳些難聽的話。

九姨娘崴了腳,柳家郎君送她回來,便是傳到別人的耳朵裏有些不好聽,但到底是個正當理由,不會引起別人懷疑。

“我扶姨娘回房吧。”春杏關切道,如今姨娘扭了腳,先為姨娘上些藥再尋個藥婆子來看看比較好。

姚七娘輕應了一聲,便同春杏進了門,殊不知這一切已經被放才站在遊廊之上的秋穗看到了眼裏。

幸而這次姚七娘長了個心眼,沒有同春杏直接回房,而是先忍著疼去了王柳氏那裏。

“夫人,我方才看到……”秋穗的聲音。

姚七娘勾了勾唇,便抬手敲了敲門。這人呢,還真是吃飽了清閑每日幹,整日就知道在主母麵前編排她。

還原是建康柳家的婢女,怎麽這般沒有容人的氣度?

姚七娘暗自好笑,便聽到屋裏王柳氏道了一聲‘進來’,這便推了門,踏了進去。

進了們,便看到王柳氏坐在方凳之上,穿著雪緞裁得喪服,看上去很是端莊貴氣,雖是庶出,但到底是柳家出來的,自是帶了幾分世家夫人的氣勢。

見進來的是姚七娘,便抬了眸子出聲問道:“今日為夫主下葬時,怎麽不見你影子?”

姚七娘往前踏了幾步,刻意在王柳氏麵前暴露出出一瘸一拐的姿態。

“妾先前不小心崴了腳,跟丟了隊伍,是柳家郎君見妾這般,不忍心便載了妾一程,將妾送了回來。”

“哦?”王柳氏輕道,隻憑一個語氣詞,姚七娘自是摸不透王柳氏意思,掩藏在長袖之下的手攥得極緊,額角更因為疼痛與緊張滲出幾分汗來。

她如今隻是個小小的妾室,而眼前這個人是這王家的主母,夫主剛死如今她又與她的弟弟有所牽扯,她便是再怎麽重的處罰自己也不為過。

她雖不是個沉斂性子,但姑且知道惜命。

說到底還是因為她姚七娘不過是個賤民,若是幾十年前姚家沒有那般事情,許是她如今便不用這般戰戰兢兢的過日子。

可這世道裏頭,哪有這麽多若是和如果?她不想認命,可眼下不得不認。

姚七娘心中冷笑,將頭低的更低。

“這般害怕做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王柳氏忽的出聲,姚七娘卻沒有放鬆片刻,仍是不作聲,靜靜待著王柳氏說下去。

“十一弟幫你,便是你的福分,好生受著便是。”王柳氏說得輕描淡寫,姚七娘待她說完之後,便輕應一聲是。隻是姚七娘卻沒有想到王柳氏後頭還有話,姚七娘一聲是應下,她又話鋒一轉道,“隻是十一弟本不是個多管閑事的性子,他親自送你回來,而不是吩咐下人將你送來?”

姚七娘心中大駭,沒有想到會在這裏栽了跟子。她若是說自己是被柳十一派下人送回來的,那秋穗大概便是第一個反駁的,方才回來時,柳十一走在她後頭,想來秋穗已經看到了。

便是秋穗不說,王府的門房也不是瞎子,春杏雖是她的婢女,想了也不會撒謊如實回答。

如此,姚七娘隻是硬著頭皮答了一聲‘是’。

王柳氏的目光也仍是淡淡的,隻是姚七娘察覺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時便不由得頭皮發麻。

“九姨娘崴了腳,我原是不該責罰,隻是夫主剛去,你這般行徑,我若不處罰一下你,其它姨娘怕是會頗有微詞,改明兒說不定便有哪個姨娘摔倒被小廝攙扶的事情傳來出來,人家會說,是你姚七娘的事情在前頭……到時候,我也不好處置。”

“既是如此,九姨娘便出去領五個耳刮子便是。”王柳氏道。

五個耳刮子,王柳氏這般處置倒是中規中矩,姚七娘原是以為她要‘賞’自己幾個板子,她見過這王府中的板子,都是實打實的木頭,先前見過犯錯的婢女挨板子,一下一下的,姚七娘聽了都覺得膽寒。

五個耳刮子,至少好過五個板子,到底人手不抵那木頭。隻是巴掌打在臉上,到底令人覺得失了麵子。

姚七娘咬牙,卻是道:“多謝夫人恩典。”

秋穗想上前,她原以為王柳氏會讓自己動手,卻不想王柳氏卻喚住了她,轉而對門口的兩個婆子吩咐道:“帶下去。”

那兩個婆子壓下姚七娘,姚七娘自是不敢掙紮,雙手被一個婆子反扣著,正要帶下去。

“阿姐這是要做什麽?”

如清風朗月般的男聲響起,正是著了一身素白袍的柳十一踏進門來。

姚七娘蹙了眉頭,若是柳十一為她求情,隻怕這事更加難以說清。原本五個耳刮子的事情。這般一攪和,也許便會變成幾十個板子,又許是,還不止。

姚七娘腳上還疼著,此刻因為想著此事,甚至都沒有注意到腳踝處早已紅腫得厲害。

她心中暗暗祈求,柳十一不要為她求情,雖是感謝柳十一的好意,但一個寡婦一個鰥夫,一個是卑賤的婢妾,一個是岑貴的郎君,光是這樣一對比,隻怕便會給自己招來諸多禍患。

“處罰犯了錯的姨娘罷了。”王柳氏出聲道,抬眼看柳十一。

自家的弟弟往日可不是會這般管這些閑事的人。

荷衣麽?王柳氏笑看姚七娘,便是笑起來時眉眼有幾分肖似,可如今不笑了,又瞧這不那麽相似了。

她不知道十一弟對這個女子揣度的什麽心思,但是她這般處置已是極為公允。-

姚七娘此刻被婆子束著手,不敢吭聲,也不敢看向柳十一,若是柳十一是個聰明人,便不會替她求情。

求你了,求你什麽都不要說,求你.......姚七娘的思緒擰成了一團,便是麵上不顯山露水,心底卻早已經同擰成一團的麻繩一般。

“哦?”柳十一輕描淡寫的應了一聲,隨後道:“既是如此,我便不打擾,隻是我有些話要同阿姐說,可否請阿姐移步?”

既是十一弟有事同她說,王柳氏又如何會推辭,令那婆子把姚七娘帶下去之後,便同柳十一到花園裏頭說話,秋穗自然也一同跟去。

姚七娘被兩個婆子壓著,踉踉蹌蹌的到了院子抬頭。春杏擰著眉,看著姚七娘,她自是不願姚七娘受苦的,但夫人責罰她若是阻止,想來罰的更重。到底還是不認識,便出聲同那兩個婆子道:“九姨娘腿上還傷著,你們下手輕些.......”

其中一個婆子白了春杏一眼,沒有說什麽,卻甩手便是一個巴掌,落在了姚七娘的臉上。巴掌的聲音異常的響,姚七娘先是愣住沒有一點感覺,隨後臉上卻是火辣辣的疼,她咬牙,沒有抬頭,也沒有低頭,隻是平靜的看著前方。

她吃了那麽多苦,這點疼又算什麽?忍忍便過去了。

啪的,又是一下,力道大的令姚七娘身形一個不穩,踉踉蹌蹌的挪到了一旁。恰好左右臉都挨了一巴掌,兩邊臉都紅腫了起來。她不能有半分的抱怨,隻能靜靜的站在原地,等餘下的三個巴掌下來。

站在一旁的春杏看著,眉頭已經擰成了一團。但即便她求情也沒有任何用處,方才她求過情,換得的卻是那婆子下手更重。

人各有命,雖是她早已認命,也知道九姨娘命該如此,可是瞧著姚七娘的那雙眼睛,春杏心裏頭便有幾分不忍。

那個下手的婆子打完兩下之後便歇了會,隨後又揚起手,要來第三下。姚七娘便站在原地,眸子裏頭看不出一絲情緒。

那婆子見姚七娘這般神情,心中不知為何湧起幾分不悅來,不就是個賤婢麽,被抬了做姨娘,還好似一幅清高樣,也不看看自己生得那張狐媚臉。

那婆子朝地上呸了一口,便又一個巴掌落下。

姚七娘站穩了步子,又應生生接下了這一巴掌。

“等等——”忽有一個清冽的男聲響起,姚七娘沒有抬眼去看,直到那聲音的主人走進,姚七娘才看清楚他的麵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