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九疑手中利落的挽過一個劍花來,於半空中身形一閃,出現在了那巨獸的左翅旁,他手上的動作也同他的行動一般利落,眨眼的功夫,長劍便穿過那巨獸的翅膀。
巨獸痛苦的嗚咽一聲,舞著爪子朝著程九疑撲來,而程九疑卻隻是飛快的抽出劍來,身子往後方躍去。
姚七娘目不暇接,程九疑卻又憑空消失,待姚七娘再看見他時,他卻已經出現在了那巨獸身後。
原是隻有幾分紅色時隱時現的墨眸此刻已全然被染成了紅色,好似完全變了一個人……隨手,又是冷刃一閃,那巨獸的尾巴便被他砍了下來。
而那巨獸的身子也從空中墜落下來,改為在地上奔跑,程九疑一閃一避,身形消失又出現,接連在那巨獸身上劃出諸多傷口。
那巨獸氣急敗壞,不停低吼著,震得姚七娘的耳朵發疼,卻拿程九疑一點辦法也沒有。
就在姚七娘以為程九疑定然能夠解決這巨獸的當口,程九疑卻忽然停在了原地,隨後屈下膝蓋來跪在了地上,長劍插在地縫中,嘴角滲出血來。
姚七娘心中一驚,忽的想起程九疑的話來。
此番救了你,我可是要折壽的……他先前在柳家救下他時,也出現過眸色帶紅的情況,雖是具體不知道是什麽,但姚七娘隱隱猜測,程九疑定然是使用了什麽秘術。而這般秘術,會折損他的壽命。
他沒有說謊。
分明知道來到丹朱礦中會這般折損壽命,卻還是為了江意不顧一切……分明原本就活不過而立之年,如今卻連性命都不要了麽?
姚七娘眼角酸澀,似乎很快要落下淚來。她的確之前十分的討厭程九疑,可是如今看他為見江意做到這般地步,她心中根本沒有辦法不為他動容。
她該怎麽幫他?
這個想法剛冒上腦海,那巨獸便往程九疑的麵前,張開了喙,要將程九疑吞下。
“九疑道長!”姚七娘忍不住喊出聲提醒仍跪在地上的程九疑。
程九疑聽到姚七娘的聲音強行支撐著身體抬起頭來,唇角仍在滴血,他卻冷笑一聲,用袖子拭去了唇角的血漬。
隨後,程九疑的身形又憑空消失。
下一刻,他便出現在了那巨獸的頭頂之上。
長長的劍刃好似穿透雲霧的烈陽,被程九疑紮入巨獸的腦中。
那巨獸大聲的嘶吼了起來,程九疑拔出劍來,迸射出的鮮血沾滿了他的衣襟。程九疑眉頭緊皺,隨後從那巨獸的身上跳了下來往七娘的方向走來。
“快走!”他不由分說的抓住了姚七娘的手腕,往一旁跑去,巨獸的嘶吼聲越來越大,震得姚七娘的耳朵生疼。
姚七娘跟著程九疑一路小跑,而那巨獸卻好似瘋了一般追了上來,血跡沾滿了一路,程九疑也逐漸慢了下來,巨獸越追越近,眼見著便要將姚七娘和程九疑二人吞入腹中。
一瞬間,好似腦子空了一般,姚七娘一咬牙,伸手把程九疑推開。
他還要去見江意,不能就這麽死在這種地方。
而她姚七娘……
“快走啊!”姚七娘對程九疑喊出聲來,而那巨獸已經張口眼見著要將姚七娘咬下……
但忽的,那巨獸的身體卻栽倒下來,姚七娘呆呆的睜大了眼,便看到程九疑的劍紮在了那巨獸的兩眼中間,鮮血緩緩淌下,滴落在地上,味道很是刺鼻……
姚七娘回過身去看程九疑,他卻已經跪坐在地上,唇角不斷溢出血來,模樣很是狼狽。
“九疑道長……”姚七娘擔憂出聲,走到了程九疑身邊。
程九疑抬頭,厭惡的睨了姚七娘一眼道:“誰要你多管閑事。”這般刺耳的話語剛說出口,他又對姚七娘吩咐道:“扶我起來。”
姚七娘早已習慣程九疑這般刀子嘴豆腐心的做派,故而麵上也未流露什麽情緒,她伸手去扶程九疑,程九疑搭著她的手,緩緩站起身來。
雖是著丹紅色的衣袍,但程九疑身上的斑斑血漬還是赫然跳入姚七娘眼中。
她忽然有些難過。
鼻尖突的一涼,姚七娘抬眼,發現空中有幾朵雪花飄落了下來,隨後,嗖嗖的冷風吹過,無緣無故的開始下雪了。
雪花越落越多,姚七娘看著疲勞至極的程九疑,一個不忍心,便出言道:“九疑道長,不如我們休息一會吧,你這樣……”雖是嘴角鮮血已經幹涸,程九疑的臉色卻蒼白至極。
“我們往第四層去。”程九疑斬釘截鐵道,“我等了這麽多年就是為了這一刻……”
這條路似乎極長,二人走了許久,等到腳下堆積出一層薄薄的雪來,才走到一顆古樹前。
古樹蒼天,上頭掛了許多果實,程九疑看了一眼,便對姚七娘道:“去摘幾個果子來。”
姚七娘聽了程九疑的吩咐,前去摘了幾個果實,便回來了,隨後又聽程九疑出聲道:“這是丹果,應當能緩解一下你方才因為丹瘴而不適的情況。”
姚七娘看了看手中的果子,又看向程九疑道:“那九疑道長你這般……有什麽辦法?”
程九疑看了看姚七娘,不知是無奈還是好笑,唇角微微泛起弧度來,隨後啞聲道:“我這般可沒有辦法,不過此事的確是我失算,我倒是不曾想過,王家先祖為了防止有人偷盜丹朱,竟連蠱雕這般凶獸都圈養在此處。若是幾百年前,我尚可輕鬆一戰,不過我帶著記憶輪回轉世多次,每一世所要付出的代價也愈加重了起來。”
“那蕭先生為何不同你一起前來?”姚七娘咬了一口果子,隨後又出聲。
“他麽……”程九疑冷笑一聲,眼中帶了幾分鄙夷,“他怕有違天道,逆天而行,亂了因果,這世間秩序也會一並改變,這是他與阿意都不希望見到的……而我,隻是想在見到她罷了,並不在乎是否會違反天道。”
姚七娘點了點頭以示了然,程九疑此刻也恢複了許多,他直起身子,將劍收回鞘中,又對姚七娘道:“走了。”
雖是姚七娘擔憂他這般狀況能否堅持下去,但到底無法說出半個阻止程九疑的字來,若是他所做一切都是為了來到這個地方,見到那個人,那麽她就不應該阻止他。
沒有辦法阻止的。
是執著,也是執念。
風雪在吹,二人的身影在道路中逐漸吹成了灰蒙蒙的影子,分明掐著時辰算她和程九疑二人來到這還沒有十二個時辰,姚七娘的心卻疲倦的好似過去了幾個月一般。
通往第四層的路口是一處圓形的池塘。
程九疑見了,便立即譏笑道:“不愧是巫家留下的地方,真是無時無刻不忘記強調血脈。”他口中說著,手上卻又毫不猶豫的從劍鞘中抽出劍來,往他那已經傷痕累累的左臂上又割下一劍。
鮮血緩緩淌了下來,若是姚七娘先前隻是心中酸澀,如今瞧著這畫麵,終是止不住的落下眼淚來。
怎麽會有人可以對自己這麽殘忍呢……他分明知道這該是有多麽的疼,為什麽卻還是可以對自己這麽殘忍……
程九疑的血落到湖中,水麵開始逐漸發光,水位漸漸往下褪去,隨後池中漸漸幹涸,露出石底來,石底中又出現了一道裂縫,隨後,石板往兩邊分開,又出現一條通往下一層的石階來。
“走了。”程九疑已不知道是第幾次和姚七娘說出這句話了,而這一次,他卻連手上的傷口都不顧,便直接往石階下走去。
“程衍!”姚七娘忍不住喊出聲來,“即便是你馬上就要見到江意,也不應該這樣不顧惜自己啊……”她的聲音有些哽咽,眼淚早已滑落臉龐,雖是強忍著,但身子卻止不住的發顫。
程衍卻是頓住步子,他回過身來看姚七娘,眼中已是一片猩紅。
忽的,他竟然笑了。
不是譏諷,不是輕蔑,他這是第一次對著姚七娘發自內心的露出笑容來,隻是在姚七娘看來卻很是淒愴。
“你又怎麽能明白呢?我等了她多久,又如何眼睜睜看著她在我眼前那般離開……姚七娘,你應當幸運,你是大周的人,即便是身世稍許複雜了些,但到底是尋常人,不必承擔太多,而柳十一也會將你護得很好。”程九疑沉沉道,“我知你看我這般於心不忍,可是,我卻不在乎,因為比起她所遭受過的,所承擔過的,我這些事情根本算不上什麽。”
程九疑的話入了姚七娘耳中,她哭著搖了搖頭道,嘶啞回道:“我不明白,但是我覺得江意定然不會願意看到你這般模樣。”
蕭嵐也好,程衍也好,既是那江意是他們眼中那麽好的女子的話,便定然不會希望看到自己所珍視的人這樣傷害自己。
“若是你不願意走的話,便留在此處好了。若是我沒有猜錯,江舫應該很快便會趕來了,他知道我要做什麽,我也知道他要做什麽,我若是不先他一步……”話到這裏,程九疑便沒了聲音,他直直的看向姚七娘,眼中有幾分哀傷。
“我隻是希望她回來……可是……”他歎息一聲便又沒了聲音,眼中的紅色逐漸消退,不再看姚七娘,往石階下走去。
姚七娘強忍住眼淚,跟在程九疑身後下了石階。
程九疑如今受了這麽重的傷,她若是拋下他未免太鐵石心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