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迎來了年初的第一場雪。
雖是白雪紛紛,寒風凜冽,但街上仍有不少行人往來。
一輛馬車緩緩駛進城門,隨後停在了一處茶館前。馬車上跳下一個身子纖弱的少女,穿著丹紅色的襦裙,頭頂戴著一頂鬥笠。
而此人,正是從陳留回來的姚七娘。
姚七娘舒了一口氣,隨後往茶館中走去,尋了處空的茶座坐下。
店小二殷勤的端上茶水,姚七娘隨意的點了幾個小菜,便開始往街上看去。三天、三年,而建康城卻依舊同記憶中的那般,事物沒有改變,那人又如何呢?
姚七娘拿起茶盞,粗糙的茶具之中的茶水渾濁,隻零星的飄了幾片碎茶葉。
四周茶桌的百姓的交談聲零零星星的傳來,姚七娘抿了一口茶,便聽到一旁的茶桌的人閑聊道:“今日城中這般熱鬧,是有什麽好事嗎?”
此言一出,周圍的幾人紛紛嗤笑出聲,隨後緊接著有個聲音傳來:“這你可就孤陋寡聞了,今日可是柳謝二家的婚事。”
婚事?姚七娘心中一個咯噔。
應該不會是柳十一的吧?
可是,想起往日柳父對柳十一說得那些話,而如今時間已經過去三年,柳家若是硬逼柳十一續弦也有可能……
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姚七娘在心底重複,但緊握成拳的五指已經暴露了她心底緊張的情緒。
但是,無論是不是柳十一她都得回去先找到他。
姚七娘從長椅上起身,在桌上丟下幾枚銅板,便又往外頭跑去。店小二端著小菜上了桌,便見著往外跑去姚七娘,又見著桌麵上幾個銅板,忙忙將銅板收了起來,又往盤子裏拿了幾個花生扔到了嘴裏,口中喃喃道:“這都是些什麽人啊……”
“林叟,煩請將我送到柳家。”姚七娘飛快的跑到馬車前對車夫喊道。
車夫點了點頭,姚七娘便扶著車轅立即上了馬車。
急行的馬車在建康城道中穿行,疊疊的馬蹄聲,和飛濺的白雪。姚七娘掀開簾子,看著馬在雪中飛行著。
無論柳謝二家是誰成婚,她都要先見到柳十一再說!
一刻鍾後,姚七娘便見到了她久違的烏衣巷。巷口處有鞭炮聲傳來,從巷口道巷中,處處都是張燈結彩。而馬車稍許往巷中走了一些,便被水泄不通的人群給擋住。
姚七娘無法,隻好從馬車上下來,她將紅色的鬥篷披在身上,隨後拉下了帽子,便往人群中擠去。
柳謝二家結親,自然是建康城的盛事,百姓自是紛紛前來門前湊熱鬧。姚七娘廢了一番氣力才擠進人群中,而姚七娘到的時候,花轎已經抬走了。
前門有好幾個喜娘在門口守著,一一驗過喜帖才會放賓客進去,姚七娘想著自己同柳家那些人的關係,即便報出自己是姚七娘,隻怕也會被說是騙子掃地出門。
想了想,姚七娘決定從後門走。
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姚七娘悄悄的摸索到了後門。但後門也是有許多喜娘婢女在接待賓客,姚七娘在扶著牆垣觀察了一會,便扶額搖了搖頭。
看這陣仗,直接進去怕是不容易啊。
可若是未見到柳十一之前,便報出姚七娘的名頭,柳家的人會不會直接將她……
“女郎!許久不見!”
忽有人拍了拍姚七娘的肩膀,姚七娘嚇了一跳,推開一步,抬眼時便有個熟悉的麵容映入眼中。
“白芷?”姚七娘有些訥訥出聲,“你怎麽會在這裏?”
白芷摸了摸後腦勺,訕笑回道:“這不是姚潯在這麽……我就跟來了……”
白芷的話沒有說完,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扶住了姚七娘的肩膀驚訝出聲道:“你怎麽現在才回來了?我聽旁人說你在陳留掉入深淵了。”
“你沒有和旁人一樣認為我已經死了?”姚七娘一時間無法理解白芷的腦回路。
白芷又是一笑,隨後抬手捏了捏姚七娘的臉:“因為總覺得,你怎麽可能會死呢。”
既然白芷這麽覺得,柳十一也會不會這麽覺得呢?
“不過……”白芷又歪著腦袋道,“我有聽說,你墜入深淵之後,那地方似乎完全封閉了起來,再也不找不到入口了,並且,九疑道長在那之後也不知所蹤。所以,他們可能都認為,你已經……”
白芷拍了拍姚七娘的肩膀,露出了沉重的神情。
“柳十一現在在府中嗎?幫我混進去見他?”姚七娘抓著白芷的手臂出聲。
白芷也立刻頓悟,拍手道:“是哦,如今的當務之急是讓你去見柳十一!”
她的話語剛落下,便立刻拉住了姚七娘的手,往後門走去。姚七娘拉了拉自己帽沿,對白芷低聲道:“直接進去真的沒事嗎?”
“沒事,沒事。憑我和姚潯的關係,姚潯和柳家的關係,她們不會攔我的。”白芷麵上帶著滿滿的笑容,令姚七娘產生不了半分信任感。
剛被白芷帶到後門前,便立刻被喜娘和婢女們攔下。
“這是我朋友!”白芷擋在姚七娘麵前,對攔下她們的人出聲道。
為首的喜娘上前道:“姚姑娘,沒有請帖是不能進來的。”
白芷嘿嘿一笑,上前握住那喜娘的手悄悄地將一個紅包塞到喜娘手裏,隨後道:“這姑娘是我的朋友,和我一起來幫姚潯打下手的。”
那喜娘笑盈盈的將紅包手下,看向白芷眼神曖昧道:“既是來幫姚大夫打下手的,我自然不好阻攔,你們進去吧。”
二人這便進了門,白芷和姚七娘一前一後走在廊道上,府中很是熱鬧,婢女侍從皆都在忙碌的穿行。隻是走了一半,白芷卻忽然頓下步子來,轉而看向姚七娘道:“啊!我忽然想起來,我得去幫姚潯準備解酒湯!”
說著,她往前一指,對姚七娘道:“柳十一好像是住在那邊,你往那個方向去應該能找到。”
姚七娘點了點頭,她記得位置,所以不怕迷路。
白芷和姚七娘各自分散開,待到姚七娘跑遠之後,白芷卻突然頓住了步子,恍然大悟道:“哎呀,忘記和她說了……”
至於白芷忘記說什麽,姚七娘很快便知道了。
她沒走多久,便見到幾個婢女簇擁著一個女子從對麵的遊廊上走來,而那個女子正是柳婧。姚七娘心中納悶,怎麽每次來柳家都能遇到柳婧。
不過,既是遇上柳婧,她自然得避開,她很快的往邊上門摸索過去,見有一處門虛掩著,便翻身進門,隨後將門合上。
姚七娘剛舒了口氣,抬眼便發覺不對了起來。
相思燭,紅紗帳,以及……蓋著紅蓋頭的新娘?
姚七娘的心咯噔一下。
“夫主?”蓋頭下的新娘子出聲了。
姚七娘捂住嘴,看著周圍有沒有可以供躲藏的地方。
“夫主?”那新娘子又喚了一聲。
姚七娘四處望了一圈,沒有看到可以躲藏的地方,心急如焚不小心便撞到了一旁的小凳,發出咯噔的聲響。
新娘子發覺到不對勁,伸手將頭上的蓋頭扯了下來。
於是恰好、四目相對。
而她那看姚七娘的眼神就像看到鬼一樣。
她是……謝采衣!畢竟已經過去了三年,謝采衣比姚七娘記憶中成熟了許多,並且還盛裝打扮過一番,丹唇微啟,眼角帶媚,看上去已經和姚七娘是一般年紀。
“來——”謝采衣欲尖叫出聲。
姚七娘見謝采衣要叫出聲來,立刻上前捂住她的嘴。謝采衣看到這般活生生的姚七娘,眼中的恐懼更加深了幾分,竟然支支吾吾的哭了出來。
見她哭了,姚七娘也有些於心不忍,剛想鬆開手,謝采衣卻又掙紮了起來。姚七娘不想驚動外麵的人,隻好捂著謝采衣的嘴,二人這般爭執,竟然一齊雙雙栽倒在**。
謝采衣愣了。
姚七娘也愣了。
而門被推開了。
一身喜服的柳扶桑走進門來,看到眼前的畫麵也愣了……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姚七娘懵了。
柳扶桑按著心口,長舒一口氣,隨後冷靜的將門關上,轉而看向栽倒在**的二人道:“誰來和我解釋一下,眼前是什麽情況……”
謝采衣淚眼汪汪的看向柳扶桑,眼中神情好似寫著:‘快來救我’四字。
姚七娘歎息一聲,對謝采衣道:“我是人不是鬼,你別發出聲響我就鬆開手……”
謝采衣和柳扶桑交換了視線,柳扶桑點了點頭,謝采衣也看向姚七娘點了點頭。
姚七娘這才鬆開手。
謝采衣舒了一口氣,隨後用袖子擦了擦眼淚,怯生生的看向姚七娘道:“你不是……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一言難盡。”姚七娘回道。
柳扶桑走到桌前,倒了杯酒,自己喝了一口,隨後對姚七娘道:“雖是想知道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麽,但是你既是回來了,最好還是先去見一下阿兄吧,這三年,他……”
姚七娘點了點頭道:“我知道,我原是想往他那去的,但路上遇到柳婧,便躲到這處來了。”
柳扶桑扶額,指了指屏風後後的一扇門,對姚七娘道:“那裏是我院子的後門,與阿兄的院子相連,你往那條路走就不怕遇到旁人了……”
“多謝!”姚七娘甩下這句話,隨後一溜煙的跑開了。
留在新房中的柳扶桑和謝采衣麵麵相覷,隨後雙雙笑出了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