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視一眼,又是一聲歎息。
屋外冰霜凜冽,室內卻是一派脈脈溫情。
柳十一喂姚七娘吃完了一碗粥,便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道:“累麽?要不要再睡會?”
姚七娘眨了眨眼,看著柳十一的臉笑容便止不住,隨後又回聲道:“剛吃完就睡,當我是豬呢?”
聽了姚七娘的話,柳十一也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續道:“既是如此,那我尋些話本子來給你念念。”
“等等。”姚七娘出聲,拉住了正要走開的柳十一的衣袖,“我不想聽話本子,我想同你說說話。”
“嗯?”柳十一輕應,隨後回過身來,又坐到了圓凳之上看向姚七娘,“好,我不走。”
姚七娘笑意更濃,她坐起身來,抱著膝蓋看向柳十一。
“我不在的這三年,發生了什麽啊?即便是現在,我也有種不切實際的感覺,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愈是看著眼前這個人,她的心便愈加雀躍,便是什麽都不說,隻要注視著他,她的心便會覺得溫暖。
這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麽?融入骨血,浸入生命,呼吸、視線,都好似無法離開,隻要有他在身邊,她便好似擁有了全世界。
她喜歡這個人,好喜歡好喜歡。
能夠回到他身邊,再沒有比這個更幸運的事情了。
“想聽?”柳十一抿起唇角,伸手捋過她鬢角的發,笑容繾綣又溫柔。
姚七娘輕點了頭,臉靠在手臂之上斜視著他。
“其實,三年時光也是眨眼一瞬……從陳留之後開始講吧,回到陳留之後,我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宋家人被盡數軟禁,宋晁和薑姒逃往章武……秦王誅殺參與到清君側一事中的諸多大臣,不過我不想瞞你,這其中也有我的手筆,你會不會覺得我太殘忍?”
他往日不曾願意同她說這些,是因為希望她眼中看到的他,永遠是好的。但是這三年,他也想清了很多事情,七娘心中早已有所答案,即便他不告訴她這些,他是什麽樣的人,聰明如她,也早已看透。
“嗯,是很殘忍。”姚七娘淡淡回聲,柳十一身子一僵,姚七娘卻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這世間有太多用善惡無法說明的事情,你做的事情,對於小部分來說是惡,但或許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便是善。更何況,你所處的這樣的位置,若是手上幹淨,那麽或許,死的便是你。這世家之人皆是不易,我又如何敢要求你當真清清白白立於這世間,隻希望你能夠無愧於心。”
柳十一又是一笑。
“這麽些年其實我早已習慣用這些手段,說給你聽也並非求個安心,隻是希望對你沒有隱瞞罷了。”他溫聲回道。
“那……然後呢?然後又發生了什麽?阿書,程婉,文昭……他們的都如何了?”姚七娘又問道。
“他們……”柳十一反握著姚七娘的手,又緩緩回道,“他們得知你掉入深淵生死未卜的消息,都十分悲痛……也消沉了許多時日,但是,你也明白,人活於世,終究得往前看……”
“嗯,我知道的。”姚七娘含笑回道。
柳十一見姚七娘這般溫順嬌俏模樣,又忍不住親吻了她的額頭道:“過兩日宮中有宴會,各個世家的人也回來,屆時你也可以和她們碰麵。”
“那我們什麽時候回你的府邸?”姚七娘又道,雖是此處也是柳十一的居所,但她委實不想同柳家的人朝夕相對的生活。
柳十一輕刮了刮姚七娘的鼻子道:“你是在怕阿婧?這三年她性子收了許多,你不必怕她。”
姚七娘嘟了嘟嘴,口中悶悶道:“倒不隻是柳婧的事情……”
先前柳母可是差點要了她的小命啊……
不過她是柳十一的母親,姚七娘自也不好多說什麽,隻得悄悄地在心中嘀咕幾句。卻不想柳十一卻好似明白姚七娘心中所想,回道:“至於母親……我無法改變她的想法……三年前她對你所做之事我也已經知悉……”
“七娘。”柳十一忽然喚她的名字,目光凝重了一些,“再等等……等我處理完手中的事情……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想到他這三年來的日子,姚七娘便是心中有再多的擔憂,也不忍心再同他開口。
他是她的柳十一,但也是大周的柳十一、百姓的柳十一。他的身份,他的才能,便注定了他與常人不同,有需要承擔的責任和所要做的事情。
“我知道啦,沒有關係的。”姚七娘伸出雙臂環抱住了柳十一,輕聲道,“記得你三年前許給我的誓言嗎,隻要我是你的唯一,便不會離開你。”
她不太能夠理解男女之情,甚至連這樣喜歡誰都是生平頭一次,又或是她原本就是天性薄涼,總是隻能看到自己。
但她想要陪著他,長長久久的陪著他。
“郎君——”一陣敲門聲響起。
柳十一緩緩鬆開了姚七娘,前去開了門。藍田正站在門前,冬衣之上覆了一層薄雪,看起來很是風塵仆仆。
“是章武來的信。”藍田恭敬出聲,從袖中拿出一封信來恭敬的遞給了柳十一。
聽到章武二字,柳十一眉頭微微一皺,隨後道:“辛苦了。”
藍田拱手一揖,隨後退下。
柳十一將門關上,便拆開信來走回了姚七娘的榻邊。
“是發生了什麽嗎?看你臉色有些難看。”姚七娘抬眼看向柳十一道。
柳十一見姚七娘朝他看來,麵上立刻換上了笑容,隨後道:“有些小麻煩罷了,有關宋家的。”
柳十一的話語落下,便拆開了手中的信,他這些年早已習慣了波瀾不驚,也極易容易隱藏自己情緒。他邊看信,邊又對姚七娘喃喃出聲道:“你先前提過的見到的那個少女,應該便是陳留江家的江意吧。”
“嗯。”姚七娘點了點頭。
“三年前薑姒取走那鑰匙,的確引來了不少麻煩。若是那江意在,有些事情便可以迎刃而解了。”柳十一口中喃喃道。
“她的確很厲害。”姚七娘歪著腦袋出聲,“可是,她送我出來之後便不見了。”
“我知道。”柳十一聞言又是一笑,“不過,我們尋常人也有尋常人能夠做到的事情。”
“好好休息吧。”柳十一道,將手中的信疊好放回了信封之中,“明日我們便回去。”
他有要守護的東西,七娘也好,這大周的百姓也好,他早就知道自己與程九疑不同,但這又如何?大周並非大商,無需異術,無需筮卜,他要做的是,親手為大周帶來新的改革。
第二日,雪霽天晴。
姚七娘回來一事,柳家人皆已知悉,不過柳十一這三年來的所做的一切,如今身處的地位,已令柳家無人再插手半分。
馬車從柳府門前離開,徑直行到了柳十一的私宅門外。
姚七娘興奮的跳下了馬車,在門口轉了個圈,看向剛從馬車上下來的柳十一。
剛想說什麽,柳十一便走上前對姚七娘道:“你先和春杏進去吧,我稍後有些事情要處理。”
姚七娘也不想打擾柳十一,所以也沒再多說什麽,和春杏進了門。
柳十一目送姚七娘進門,便騎上了藍田牽來的馬往烏衣巷外去。
待姚七娘聽到馬蹄聲漸遠之後,便忽然麵色一冷,對春杏開口道:“三年前,是薑姒出手要我性命,你可知?”
春杏點了點頭,表示知曉此事。
“那你可知薑姒為何要我性命?”她知道柳十一這三年定然會給此事尋出個結果。
春杏默了默,如實回道:“雖是郎君未同我們說……郎君從陳留回來之後,忽然二話不說將謝家女郎關入了廷尉獄中……所以婢子猜測……”
“謝荷華?”姚七娘冷笑一聲,“她借薑姒之手要我性命,是想不被人發現此事吧。不過,她以為瞞得過柳十一,真是太天真了。那現在呢?她又如何了?”
“郎君關了她三年……前些日子十四郎君的大婚,她才被放出來……”春杏回道。
“她應該慶幸我好好的回來了”姚七娘一攤手,又繼續往前走去,“讓我好好想想這仇該怎麽報……”
姚七娘嘴角上翹,心情極好。
春杏見姚七娘這般,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來,女郎仍是同三年前一般,沒有任何變化。
這樣就再好不過了。
是日下午,謝采衣忽然找上門來。
按理說這是她新婚第二日,斷沒有理由來尋姚七娘,但是有些事,她覺得要和姚七娘當麵說比較好。
謝采衣上門時,姚七娘已經備了茶,坐在房間中抱膝翹腿等著她進來。
謝采衣來尋她,姚七娘想,也無非是為了一件事。
“弟媳這新婚第二日上門,是要做什麽?”姚七娘微抿一口茶,便放下手中的茶盞,對謝采衣出聲。
謝采衣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門口,見姚七娘出聲,才緩緩合上門道:“其實我是瞞著夫主出來的……因為有些話要同你說。”
“嗯?什麽話?”姚七娘微挑了眉頭。
謝采衣深呼一口氣剛想出聲,卻又被姚七娘打斷,“若是給你那阿姐來說情的,大可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