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梔沒應周歲淮這個話,像是聽見了,又像是沒聽見周歲淮這個話。
她隻是坐著,長久的坐著。
一言不發。
雙手垂在膝蓋上,安靜沉默的像一隻沒有靈魂的木偶。
人在自己的最得意的專業領域若是敗了,那就會成為一輩子的陰影。
扁梔的那些師兄弟們怕,所以不敢上去。
隻好一遍遍的來找扁梔。
周歲淮去開門的時候,原打算跟外頭的人說扁梔還在休息,卻聽見椅子往後帶了一聲,安靜坐在椅子上的人動了一下,周歲淮聽見扁梔淡淡的說:“讓他們進來。”
所有人魚貫而入。
陽台上瞬間站滿了人。
大家七嘴八舌,可訴求都很一致。
希望扁梔能夠給李老做手術。
“師妹,你是老師最得意的弟子,由你來做手術,我們都安心。”
“對啊,你若是不上,誰上?”
“老師若是醒著,也一定希望是你,他一手帶出來的關門弟子來給他做這個最關鍵的手術。”
見扁梔沒有答話,那群人急了。
“師妹,你在猶豫什麽?老師現在的病情迫在眉睫,你應該了解老師的各項身體指標,盡快手術,”說著,將一摞資料放在桌子上,口吻一個個都很急切,“這些是老師這段時間的化驗資料,你要盡快啊,要是再遲,老師不知道還能不能救得過來,這次是僥幸,下次可就沒那麽幸運了。”
“對啊,師妹,你要快啊!”
“對,要快啊!”
“快啊!”
“老師可再等不起了。”
“是啊!”
“……”
在扁梔沒來之前,所有人都急切且推諉,沒有人有把握完成這場對老師來說關乎性命的手術。
扁梔來了之後,大家也急,可卻安心不少。
在醫學院的師兄弟們眼裏,扁梔是心髒界內燃起的最閃耀矚目的星星,若說她都不行做這個手術,那在場的就沒人能做。
扁梔抿著唇,幾乎被這一聲聲的“等不及”逼到絕境。
她沉默了許久,才啞然說了一句:“我太久沒上手術台了,你們……”
話沒還說完,就被人打斷。
“小師妹,你說什麽話呢?”
“再久沒上手術台,你也是小師妹啊,師傅從前就說過,我們是努力才上的醫學院,而你是努力加上天賦,你的能力早無人能及,這個手術你做最合適啊!”
沒錯。
若在從前。
若是五年前,這個手術,即便是別人毛遂自薦,扁梔也都是不放心一定要自己上的。
可她現在,現在身體狀況不允許啊!
偏偏這還是不能說的!
眾師兄弟不理解,見扁梔沉默許久,當中有人急眼了,“小師妹,你什麽意思啊?這個推脫?怎麽,你不想救師傅?難不成是因為這些年師傅不見你,你心裏記恨他?”
一旁的大師兄立馬“哎——”了一聲,“小劉,怎麽說話呢?”
小劉紅了眼睛,“怎麽說話的?我就這麽說話的,師傅最疼她了,昏迷的時候,隻喊她的名字,一直喊著,如今人來了,卻不願意給師傅做手術,不是記恨師傅是什麽?”
一旁的人也幫著說話,“小師妹,師傅不管見不見你,一直都是疼你的,這些年,一直都在關注著你,如今不是耍小性子的時候,師傅病況迫在眉睫,把之前的事情都放一放,行麽?”
扁梔無法開口,隻是任由一句句重話砸下來,每一句話都忍了。
可周歲淮忍不了。
他冷著眼睛,把這些人拉開,自己走到了扁梔的身前,把人遮擋在自己身後。
“你們逼一個小姑娘,算什麽本事?”
“你們這麽多男人,怎麽自己不上?”
“李老是扁梔的老師,不是你們的老師麽?我不管你們是自己學藝不精不能上的,還是心裏有小九九不敢上的,橫豎你們沒立場說什麽,有本事,自己上,別什麽都說到別人的頭上,李老病情緊迫,那你們一開始就應該早做打算,怎麽就非要指著一個人呢?這事你們自己也有問題。”周歲淮怒了。
從知道扁梔眼睛看不見的這段時間,周歲淮百般小心的嗬護著,生怕磕了,疼了,難受了,不高興了,如今就被這群人圍著磋磨,這事不行!
在他周歲淮這裏不行!
一群人被周歲淮的直言說的羞臊,李老的徒弟如今也都是醫學界裏叫得出名字的,被這麽指著把那些沒人說出口的話說了,實在是沒臉。
一時間,大家都安靜了幾秒。
扁梔始終低垂著頭,視線落在地墊的個桑花瓣上,她很想說這台手術自己上,她非常想,她很想守護自己重要的人。
可她的眼睛隨時會看不見。
那是手術台啊。
不是別的什麽可以隨時緩一緩,等她眼睛再恢複光明的地方。
老師病重,是一分一秒一刻都不能等的。
她怎麽能逞強?
怎麽敢抱著類似於“或許眼睛不會那麽恰好的在這個時候出問題”的僥幸?
就在室內一片安靜沉默時,忽然又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其中一個老師的徒弟氣喘籲籲的站在門口,指著病房的方向,說:“老師的兒子們不願意手術了,你們商量出個結果來了嗎?”
大師兄王振眉頭一皺,立馬問,“為什麽?”
那人說:“他們說不願意折騰老師了。”
大師兄:“可老師還有機會啊,怎麽能就這麽放棄?!”
那人搖搖頭,手垂在身側,“你們商討出結果來了麽?時間不等人,要快啊!”
這話落下,所有人的目光再度無聲又默契的看向了從他們進屋之後,就沒再發過一個聲音的扁梔身上。
大師兄也急了,立馬上前一步,被周歲淮遮擋住後,口吻低低的對扁梔說:“小師妹,我們是真的沒轍,也不怕你笑,確實也是怕,我們知道你醫術好,一直等著呢,你心裏有什麽,都先放下行不行?日後有什麽不舒服的,你都衝著大師兄來,你之前說家裏有兩個小孩有心髒病,師兄也是二話不說的接了她們的手術,你看在這個的麵子上,你就答應我們了吧。”
扁梔聽著這些話,卻自嘲的想笑。
真是什麽都說出來了。
沒把握在擅長的領域救最重要的人,但還是想要做老師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