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安靜了許久。

久到所有人看向扁梔的眼神都從理所當然變成了不解。

氣氛頓時變的有些尷尬。

八個多億的家產,按理說,托付一個不用太費心思的小傻子,應該沒人會不答應。

況且老師現在身體差,確實照顧不了,老師的已經有臨終托孤的意思了。

這要是放在旁人,早就應聲了。

可扁梔始終站在一旁,沉默著。

李老確實是沒辦法,這些學生裏頭,隻有扁梔沉穩,聰慧,她要是承諾了什麽,至死都會辦到。

李玉隻有托付了扁梔,他才能夠安心。

他知道這樣自私,可是確實也是沒辦法。

李老心裏也難過,覺得自己仗著老師的身份,叫學生做了犯難的事情,一張布滿滄桑的臉上滿是悵然跟感傷。

“哎呦,小師妹,”五師兄在這個時候站出來,走到扁梔的身邊,他壓低了聲音對扁梔說:“你在顧慮什麽呢?李玉就是個腦子不清楚的小孩兒,能費你什麽?”

六師兄也過來勸,“對啊,小師妹,你看老師都快要給你跪下了。”

七師兄:“對呀,咱們研究所現在創收可觀,你若是平日裏沒空,你把人托付給我們,我們一人照看一眼都是可以的,再不行,專門請個人來照顧,老師就是放心你,所以才托付給你,你給辜負了老師的看重啊。”

五師兄看著始終沉默的扁梔,又看了眼她身後的周歲淮。

也沉默了幾秒後,低聲問扁梔,“是因為歲淮麽?”

“哎呀,師妹,這你就多心了,李玉就是個傻子,男人那檔子的事情他腦子裏完全沒概念的,你心思就是太細了,”說著五師兄抬起頭來,視線越過扁梔看向周歲淮,“歲淮,你不介意吧?”

隨後。

五師兄的聲音大了些,“歲淮,五師兄這裏跟你承諾,李玉絕對不會給你跟小師妹造成任何困擾,五師兄以人格跟你擔保,你們就跟多帶個孩子似的,李玉不難帶的,再說了,你們要是沒空,我們師兄弟都能搭把手,說是托付給你們,但是有事,我們師兄弟一定責無旁貸的!”

五師兄說著,笑嗬嗬的轉頭,拉起帶上的李玉,可李玉沒動,他沒起來,就固執的看著扁梔。

五師兄“哎”了一聲,“你這倔小孩,你起來,小師妹答應了收留你,你怕啥呢?”

李玉眨了眨懵懂的眼睛,歪著頭。

五師兄拍了拍李玉的手,李玉笑著站了起來。

就在所有人以為這件事就這麽定了,皆大歡喜的時候。

扁梔卻忽然開口。

“不行。”

所有人愣住,連帶著臉上的笑一起僵在臉上。

五師兄“嘖”了一聲,“小師妹,你怎麽也這麽倔呢,你安心讓老師去養老院,以後的事情,咱們以後從長計議不行麽?”

'不行。'扁梔的目光迥然,她的神情變得堅定,又一次清晰的說了兩個字,“我說不行。”

扁梔很少有放下臉的時候,對待身邊的人也一向護短。

但是今天,她的“不行”兩個字,格外堅定,毫無商量的餘地。

說扁梔心軟,她是。

可她太難得,也太通透。

答應了,便是責任,無論今天在場的人說的多麽義薄雲天,他日出事,責任一定是她的。

扁梔不怕責任。

但是不是她的責任,她沒義務去承擔。

“老師,”扁梔的腦子始終清楚,無論身上多少病痛,無論多少人用道德綁架,她始終是扁梔,“因為我是您的學生,研究生博士幾年,您悉心教導我,您對我有恩,所以您生病了,我回來,您說研究所無人接管,我為難也願意接手,因為您是我的老師。”

“可李玉不是,說到底,他是您的兒子,可不是我的,我對他沒有現實的義務跟責任,我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扁梔從胸口上摘下研究所負責人的牌子,“如果說,研究所跟李玉是屬於連帶責任,那麽我想,這兩樣我都承擔不起。”

扁梔說完,對著李老深鞠一躬,“很抱歉,辜負了您的期待。”

說完,轉身拉上周歲淮的手,輕輕的說:“我們走。”

研究所不過是一個沒有活物的東西,可人,太複雜了。

她沒那麽多心思去掌控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的心思。

扁梔拉著周歲淮從醫院裏出來,在門口給周歲淮買了片棗花糕,撕開遞到周歲淮嘴邊的時候,周歲淮的目光沉沉的落下來。

扁梔看著他笑,問,“怎麽這麽看我。”

周歲淮張嘴,咬了那片棗花糕。

棗花糕甜絲絲的,帶著一縷香棗的甜味,不膩。

“不接管李玉,是為了我麽?”

扁梔喂完了周歲淮就往前走,周歲淮乖順的跟著人的步調。

扁梔撕了一小塊糕點到自己嘴裏,笑起來的時候比棗花糕還甜,她沒騙周歲淮,也沒必要騙。

她就是要給他全世界最獨一無二的偏愛。

“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

“那會不會叫你很為難?”周歲淮有些擔憂,臉都皺起來了,當初做總裁的時候,分分鍾幾千萬上下也沒皺過眉頭,這會兒卻苦大仇深起來,“我看你那幾位師兄一臉的震驚跟不解。”

沒人會想到扁梔會這麽剛。

或許連李老自己都沒想到。

那可是整整八億的研究所,且還在持續不斷的創造收益,外界都在說,在扁梔的領導下,研究所很可能成為未來研究領域的頭牌發言人,更甚至,在多番領域實現強有力的壟斷。

那可不止八億。

扁梔笑了笑,偏頭看著周歲淮,“為難什麽?我本來就不喜歡研究院,再說了,我更喜歡麵對患者直接用自己的能力拯救他們的生命。”

而不是透過一堆冰冷的數據,一個個冰冷的機器,給他們下達絕望的通知。

在扁梔這裏,中醫的地位要比西醫重得多。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

主要還是——

扁梔笑著偏頭看身邊的男人。

某人最近睡著的時候,總無意識的緊緊的摟著她,一句句,一聲聲的喊:“小乖。”

“周先生,”扁梔輕輕的喊了一聲,目光溫柔虔誠,“我的前半生給予你注視太少了,因為我總覺得我們還有好多時間去擁有彼此,可現在我忽然覺得,這事不應該這麽想。”

周歲淮看著她。

扁梔說:“我愛你,所以,我要始終給你最好的,我不願意為了任何人委屈你,老師,李玉,誰都不行,你是我這一生的唯一伴侶,是最重要的人,我要你高興,要你快樂,別人的想法在我這裏,以後都得排最後。”

周歲淮聞言,眨了眨眼睛。

而後,呦了一聲,也學著扁梔的模樣,懶懶散散的簽著纖細的手往前走,“扁醫生,覺悟這麽高了麽?”

扁梔:“是呢。”

兩人對視,噗呲笑出聲來。

研究所裏的所有人都沒有料到,扁梔會這麽剛!

摘胸牌啊!

這可是象征著研究所所長的牌子啊!

她眼睛不眨的直接就摘掉了?!

這顯得他們剛剛一個勁的說“八個億,八個億”的像個笑話。

“五師兄,”剩餘幾個人都呆愣住,以不可思議的口吻問,“我咋感覺,咱這研究所不跟外頭的人說的一樣,是金餑餑啊,小師妹摘胸牌的時候,我沒看出半點舍不得啊?”

五師兄也無語了。

逼的時候沒覺得,現在回想一下,也覺得自己有點過了。

“你們懂什麽,小師妹原本就不想要咱這研究所,當時不是沒辦法麽?人有本事,也不太在意咱這,五六七八個億的吧……”

“啊?”

五師兄撓撓頭,轉頭看老師。

李老坐在輪椅上,重重的歎了口氣,他滑著輪椅過去,拿起扁梔剛剛放下的胸牌,無奈又悔恨,“這事,我做錯的了,你們去重新把人找回來,李玉……”

李老看著自己的傻兒子,“就托付給研究所裏頭吧,以後你們都是責任人。”

這是沒辦法的辦法了。

五師兄也無暇顧及那麽多,拿上胸牌就去找人。

這研究所剛剛有點起死回生的模樣,這要是把領頭人搞丟了,他們幾個得悔死過去!

研究所最近是賺錢,可沒人在前頭指點,沒人大刀闊斧的一股子氣勢,他們在後頭畏畏縮縮的,屁都不是。

這些年,他們吃的虧還少麽?畏首畏尾,什麽都不敢做,扁梔來了,砸了錢,給了人,裏裏外外的資源給他們供應著,之前懈怠的項目都轉起來了,他們腰杆子也挺起來了。

這樣有能力的領頭人,他們腦子不清楚了才會說之前的那番話。

五師兄匆匆去找人,給顧言他們攔在外頭,幾個人圍著,一臉的焦慮擔憂。

眼睜睜的看著慕容的人進門了。

五師兄跺著腳,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

慕容是李氏研究院的對家,在扁梔沒出現之前,他們一直是李氏這邊最強勁的對手,扁梔出現之後,他們兵敗如山倒,這也不知道耳朵怎麽那麽長呢,從哪裏知道的消息,扁梔這裏剛剛摘了胸牌,聞著味就來了。

五師兄幾個崩潰了,在門口抓耳撓腮。

以為慕容他們進去找扁梔了。

他們是去找扁梔了,不過扁梔這裏沒空見呢。

扁梔坐在客廳裏,周歲淮站在她身後,看著對麵的男人。

確切的說,不能算男人,應該是男孩。

還不滿18呢。

可舉手投足之間已然滿是上位者的淩厲跟凜然了。

“扁姨,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麽?”扁梔笑了笑。

別人不知道,可扁梔知道,這小男生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出現,隻不過今年出來跟人打招呼了。

秦儲禮也笑,笑容間有點親昵的意味,可那隻是麵對扁梔,在外人眼裏頭,這可是商界吃人不吐骨頭的大魔王。

秦儲禮骨相漂亮。

扁梔很少用漂亮去形容一個男人,可秦儲禮卻紮紮實實的配得上“漂亮”兩個字,八國混血的血統可不是開玩笑的。

五官立體的跟雕刻的一般,抿唇抿緊的時候自帶淩厲,眼鏡後藏著一雙洞察人性的玻璃珠子般的藍眼睛,深刻看人的時候,總有一種他已經把人看穿的感覺。

可笑起來卻很不同。

扁梔看見過他笑,站在昏暗的街角,看著冬日裏被幾個哥哥圍著砸雪球暴躁的周恩幼,笑起來的時候眼尾微微挑起,那一整張陰鬱的麵容像是暗黑的夜被點燃,明晃晃的亮堂起來。

可提多俊美了。

這些年,秦儲禮一邊學習,一邊逐漸侵蝕秦家,逐漸從掌控中脫離出來。

從前隻是站在暗處,如今走出明麵來,恐怕是胸有成竹了,才將自己的心意重新暴露。

“可你今天來的不巧,”扁梔笑了笑,“劉書意今天出院,要回北美療養一段時間,”之後周恩幼會接管毒蠍,她應該會忙起來,另外還有不能耽誤的學業,恐怕時間會被抽空許多,“他們在天台等飛機,估計馬上就要走。”

秦儲禮坐的端正,紳士禮貌,點著頭,“我知道。”

扁梔笑笑,剛要說話,手機響了一下,扁梔抬眸看了眼秦儲禮,摁了接聽鍵。

周恩幼的聲音從裏頭傳來,“媽媽~飛機來了,你要不要來送我們呀?”

扁梔看了眼對麵。

秦儲禮抬起眼,沉默了一會兒後,搖了搖頭。

他在心裏對自己說來日方長。

可在飛機起飛至半空時,他們還是去了天台。

周恩幼皮的很,意外的朝低下看,對著扁梔用力揮手,“媽媽~北美見,”扁梔抬起手,輕輕揮了揮,還不等說話呢,周恩幼雙手搭在外頭,低著頭往下看,笑的一臉流氓樣的對著秦儲禮抬了抬下巴,“小哥哥,你好帥啊。”

外界傳言的萬年冰山勾了一下唇。

剛要笑著回應一句什麽,頭頂上的那人又丟下來一句:“可惜今天沒空,你叫什麽名啊?”

扁梔眼睜睜的看著秦儲禮扯笑的唇僵硬在臉上,笑意都凝固了。

好久後。

秦儲禮才轉頭,看著扁梔,非常克製有禮的問了一句,“扁姨,我跟小時候……差距很大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