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紅都無語了。

這些看熱鬧的人真是一點分寸都沒有。

這裏人都剩下半口氣了,看熱鬧的人卻一個勁的往前,也不知道在湊什麽熱鬧。

王凱原本還被擠在門邊微微靠前的位置,被這麽一擠,越來越往門口去了。

眼看著人就要被徹底擠出去,王春紅急眼了。

這要是被擠出去,擠死了,算誰的?!

她趕緊的撥開了身前的人,想要走到王凱的身邊去,卻不曾想,麵前站著一個胖子,她怎麽用勁對方都紋絲不動。

她崩潰了。

隻好大吼著:“讓讓,讓讓啊!哎呦!都怎麽回事啊!你們都進來做什麽!我們這裏看病呢!都出去啊!都給我滾出去!啊——”

也不知道前頭誰退了一步,造成了連鎖反應,前頭的人潮一個個的往後退,隻聽見此起彼此的“哎呦”聲,所有人的腳都一齊吃痛。

王春紅也被踩了一腳,可她顧不上痛,她隻知道,成敗在此一舉,要是讓王凱被人擠出去,那要想在進來,可就困難了。

她當即大叫著:“都走開!孕婦要生孩子了!孕婦要生孩子了!”

王凱壓根懶得理會王春紅有什麽計謀,他隻知道,背上的人過於瘦了,身板壓在他的後背上咯的疼。

見前方散開了一個很小的地方,王凱立馬把後背上的人直接整個卸下來。

也不管劉雲能不能站得穩。

劉雲被丟的雙眼發蒙,勉強扶著身側的人才算腳步淩亂的站穩。

身體虛弱的將是下一刻就要死掉。

可她知道,她不能死!

她要生下這個孩子,讓這些年看不起她,說她是不會下蛋的母雞的那些人都睜眼看看,她劉雲也是能夠生出孩子的!

屆時,她要跟王凱離婚,她可以退出這場婚姻,可她要趾高氣揚的帶著孩子離開!

這個信念支撐著她一路走來。

如今肚子裏的孩子已經八個月大了,還有兩個月,最不濟九個月就能出來。

隻要一個月!

劉雲滿頭滲著冷汗,可眼睛卻出奇的亮。

她覺得,這個孩子的出生能夠改變一切,她被顛覆了多年的人生,在孩子生出來之後,一定都能夠平順起來。

劉雲腳步踉蹌,周圍喧鬧的人群見她奄奄一息的喘著口氣,都自動讓開了一條道。

劉雲捂著肚子,麵色蒼白艱難,一步步的走到了扁梔的跟前。

扁梔看到劉雲的肚子是訝異的。

“你……”終究還是要違背天意,生下這個孩子嗎?

劉雲麵色像紙一樣白,看著扁梔的眼神裏,卻有些小小的得意,她抬著下巴,像是無聲在對扁梔說:“你看,我做到了。”

扁梔眉頭蹙起,她平靜的看著劉雲。

她想說,一個人的一生,不應該寄托在任何人身上,何況,還是肚子裏的一個沒落地的孩子,何況,這個孩子,會有很大程度的可能性上是不健康的。

她當做西醫,她做過心髒外科的主任醫生。

所以,她清清楚楚的知道,這種先天性不健全的孩子,從出生的這一刻開始,麵對反反複複的疾病需要多大的勇氣來說服自己活下去。

這種孩子,多活不過成年。

扁梔很久沒有見過劉雲了,從最後一次見麵的忠告之後,扁梔下意識的認為,母愛是偉大的,可在知道孩子即將麵對這樣龐大的困苦是,痛苦的抉擇後,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她以為,劉雲選了。

卻殊不知,一條道,她非要走到黑。

王春紅站在一邊,看著劉雲跟扁梔彼此對看,卻雙雙沉默。

她不知道著兩人在對峙什麽,隻想著,讓扁梔趕緊給劉雲開一副藥,讓人死了,她好鬧事,好拿補償金。

她上前一步,走到了劉雲的身側,對扁梔催促道:“扁醫生,我們進來了,也有號,”她把掛號牌放到桌麵上,“你趕緊給我兒媳婦把脈,快點看完,快點開藥,我們還等著喝呢。”

這話落下。

門口的劉雲父母也終於湧了進來。

劉雲的父母年紀看著挺大了,兩張臉上刻滿了歲月的滄桑,眼睛渾濁的看著扁梔,很難想象,這個年頭,還有人穿著打補丁的衣服。

劉雲的父母就是這樣的,很鄉下人打扮,端著鄉下人質樸的眼神,鄭重的看著扁梔,很客氣的說:“醫生,麻煩了。”

扁梔有些難以想象,這樣的父母是怎麽生出劉雲這樣的孩子來的,也很難想象,若是生出有問題的小孩,王家會怎樣厭倦劉雲跟孩子。

若是王凱提出離婚,劉雲無力反擊,之後,劉雲帶著孩子離開,她身後沒有靠山,之後的日子,要怎麽辦?

扁梔垂著眼。

就診室內依舊站了很久人。

所有人都在等。

或許在等扁梔的妙手回春。

或許在等扁梔的無可奈何。

總之,誰都沒有離開。

“劉雲,”扁梔垂著眼,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懷孕的人,不殺生,可——

她還是想給劉雲一個機會,扁梔沉默了一會兒後,緊了緊手,而後,抬頭對劉雲說:“我記得,六個月之前,我跟你說過,你肚子裏的孩子,留不得,你若不信,我讓你去醫院做個產檢,這樣你自然就明白了,我不知道這六個月,你做了什麽,我隻想說,劉雲,事到如今,我依舊願意給你一個選擇。”

劉雲看著扁梔。

扁梔說:“我叫人陪你去醫院,你做個細致的檢查,你看看你肚子裏孩子的情況,到時候,你再來找我,肚子確實有點大了,拿掉的話,傷身是肯定的,但是,我會盡我的一切能力,讓你把傷害降到最低,也不會傷及你的子宮,日後,你再嫁,我保證你會有一個健康的小孩。”

劉雲來的路上,是有些擔心產檢的問題的。

聽扁梔這麽一說,她神色頓了一下。

“你怎麽就能保證我產檢的結果不好?若是我產檢結果是好的呢?”

扁梔直直看著劉雲,眼神毫無遮掩,“那我替你治療到孩子出生。”

扁梔有眼睛,她看的清楚眼前的劉雲,身子搖搖欲墜,眼神偶爾不對焦,身體已經虛弱到極點了,這樣的身體,怎麽孕育出孩子來?

劉雲的父母原本站在一邊,聽見扁梔這麽說,神色也有猶疑。

王春紅頓時就急了,立馬站到了劉雲的前頭,指著扁梔的鼻子,“你還是個醫生呢!你看看你自己說的什麽話!這是個成形的八個月大的孩子!你說不要就不要啊!扁梔,你自己肚子裏也還懷著孩子呢,你不給你的孩子積點德啊!我告訴你,我掛了號,你就給我調理,保證孩子生下來就好了,要做檢查的話,我還來中醫院做什麽!”

說著,扯了劉雲一把。

把人從身後扯到了自己的身前,一把摁在了扁梔麵前的座椅上,“別廢話了,趕緊把脈開藥吧,你別是想把我們支走,不給我們看吧,我知道你們的德行,今天的號今天看,我們去做檢查,回頭再來,說我們沒號了,別墨跡了,趕緊看吧。”

扁梔沒動作,她隻是看著劉雲。

有些事情,終究是要劉雲自己做決定。

“雲啊,”劉雲的父親在這個時候走到了劉雲的身側,“這好不容易懷的孩子,可不能說沒就沒,產檢什麽的,從前咋鄉下也沒人做這個啊,個個小夥都拔高的長大,姑娘也都水靈,我看,就先這裏看吧。”

劉雲的眼眶裏的眼淚,“啪嗒”一聲落下。

她抬出幾乎沒有血色的手放在了桌麵上,對扁梔說:“不產檢了,看吧,我想要這個孩子。”

扁梔歎了口氣。

“想好了?”

“想好了。”

“不後悔?”

“不後悔。”

“哎——”王春紅急眼了,“什麽意思啊,這麽一來一回的問,大家夥都看看啊,這到底是不會看,還是不想看啊,人都上門了,隔著沒完沒了還,我們這可是孕婦,這肚子裏的孩子,是我們王家的子孫後代,要是被這麽磨磨唧唧耽擱沒了,誰負責啊!”

站在邊上的人不明所以,紛紛勸扁梔,

“扁院長,人都說自己負責不後悔了,你也就由著她吧,自作孽,以後也是自己受罪。”

“就是啊,扁院長,你自己還懷孕呢,看完了早點下班,早點回家休息。”

“有些人,主打一個不聽勸,要死的鬼,誰也救不了。”

“扁院長……”

“扁院長……”

眾人七嘴八舌。

扁梔歎了口氣,在勸解聲中,再一次看了劉雲一眼,然後,才輕輕的說:“我本不想幫你看,孩子出來,也是悲苦短暫的一生,可你如今月份太大了,若是我不管,你撐不到孩子出來,難產,就要一屍兩命。”

一旁的王春紅詫異的看著扁梔,她還沒搭脈呢,就把她的小算盤點出來了。

這小丫頭片子,有兩把刷子。

“我可以給你開藥,但是,日後,你的每一分苦難,孩子每遭罪的一分鍾,都是你今日的抉擇造成的,你都要擔著,你懂了嗎?”

王春紅暴躁,“懂了,懂了,趕緊的吧。”

扁梔看著劉雲。

在心裏又給了她一次機會。

劉雲沉默了幾秒鍾,之後,咬著牙,“知道。”

扁梔收起憐憫,臉色恢複平靜,眸色也冷淡清寡。

劉雲的狀況比扁梔想象的要糟糕很多。

長期營養不良,脾胃失和,加上心中鬱結,有抑鬱症的傾向,加上血脈鬱結,氣血不足。

用通俗的話來說,劉雲的身體像是被掏空了一般。

隻剩下軀殼。

這樣的人,要生孩子……

扁梔拿起筆,一邊平淡囑咐,“開一個禮拜的藥,先把身體補起來,孩子脈絡很弱,你要休息好,陪著著吃藥,還有三餐要有營養,藥先吃一個禮拜,後麵過來,你不用掛號了,來了我直接幫你看,現在到生孩子的期間,藥不能斷。”

劉雲緊張的捏著手,“那,孩子會有什麽問題,按照你的吃,孩子會不會身體就能好?”

扁梔聞言,都氣笑了。

“你有病!”不等扁梔開口,林靈往前一站,橫眉冷目,一雙眸子裏毫無溫度,“沒聽見說嗎?你要生下來,要找死,我們老大大義成全你,至於你肚子裏的孩子能不能活,活多久,看造化!”

林靈罕見的話多了些,語調冷,火氣大,“怎麽?給你看了,又要孩子身體好了,叫你別生,不聽,後果自己擔著,前頭說的話,都忘狗肚子裏去了!能看看,不能看滾!”

林靈跟以往扁梔身邊的任何人都不一樣。

她不在意別的。

隻在意扁梔。

別說一句不好聽的,為難的,就是半句,在她這裏,都不行!

林靈甚至無法容忍扁梔在這裏跟這些蠢貨說話。

常年拿槍的手攥著冷刀哢哢作響,臉色鐵青,眼底的殺戮彌漫開來,對著看熱鬧的眾人,"哢——"一聲,抽出利刃,“都走!”

眾人縮著脖子離開,畢竟隻是想看熱鬧,再呆下去,容易沒命。

扁梔寫完了方子,林靈輕輕俯身,拿過了方子後,臉上的平靜再次**然無存,她冷冷的看著劉雲一行人,聲音像是淬了冰,“還不走!”

王春紅剛要張口。

“哢——”的一聲,利刃出鞘,抬手一揮。

王春紅隻覺得麵前過了一陣風。

而後,她的耳環就被截成了兩段。

王春紅被嚇的連呼吸都忘記了。

隻能呆呆的看著林靈,看著她掀起冷漠的唇,毫無情緒的看著她,一字一句,“不走?我留你在這裏過年?!”

王春紅嚇屁滾尿流,刀著王凱的手臂就往外大步走。

哪裏還記得連走路都困難的劉雲。

最後,還是劉雲的父母攙扶著劉雲離開的。

離開前,劉雲的父母對著扁梔深深鞠了一躬。

“我就不明白了,這不生孩子,會死麽?”胖子不解。

扁梔沒什麽情緒,垂頭看著地麵,“很多人,眼界太窄了,把結婚,生子當做生活裏唯一的課程,覺得若是婚姻過的不好,生不了孩子,人生就沒有意義了,殊不知,人生除了愛情之外,還有親情,有友情,有大義,即便什麽都沒有,也應該保有自尊跟自我。”

劉雲要了這個孩子,就注定連這些,都即將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