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痕和蕭月足足走了大半個月山路,總算翻過了連綿起伏的梧桐山。到達山腳下的一刻,二人俱都長出了一口氣。蘇清痕累得腰酸背痛,卻是心情舒暢,他抬頭看著碧藍如洗的天空,大聲道:“小月,我們終於安全了!”

他身後的蕭月卻是麵無表情,隻是道:“你看,那邊有個水潭,你幫我打些水喝吧。”

山腳下果然有個小水潭,山上的清淺水流,源源不斷匯入那水潭之中,水潭裏的水又哼著淙淙的歌謠,不知疲倦的流向別處去了。

蘇清痕依言取了水囊去潭邊打水。蕭月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呆了片刻,忽然轉過身,朝相反的方向飛快的跑。

待蘇清痕打了水,一回身,卻隻看到蕭月奔跑的背影。蘇清痕在她身後叫道:“小月,你去哪裏?”

蕭月恍若未聞,隻是自顧自向前跑。蘇清痕不知發生何事,忙施展輕功追了上去,攔在蕭月身前:“小月,你要做什麽?”

蕭月望著他,冷冷道:“蘇清痕,從此以後,你走的你的,我走我的。你我二人兩不相幹!”

她態度陡變,讓蘇清痕始料未及:“你……你說什麽?”

“我說,我不想跟你走。你燉的兔子肉是被我故意掀翻的,頭花是被我丟在水裏衝走的。我想想以後要跟你這種人在一起生活,就覺得惡心!你聽懂了嗎?”

她竟在這時候突然說這樣的話!

蘇清痕用力抓過她一隻胳膊:“為什麽在山上不跟我說清楚?就算你那時候明明白白告訴我你以後不想跟我在一起,我也不會丟下你不管。為什麽裝得好像願意和我繼續在一起,現在卻又改口?踐踏別人的真心很好玩嗎?”

蕭月不由痛得蹙眉,但仍昂首道:“好不好玩得問你自己!”

蘇清痕心中驀然一涼,不由鬆了手。是他先踐踏了別人的真心!

蕭月冷冷看著他:“我就是故意不告訴你實話的。你騙我一次,我騙你一次,很公平!”

蘇清痕覺得這一切來的突然而且荒謬,他沒有任何承受這變故的心理準備,根本不知該作何反應。

蕭月繼續道:“蘇清痕,咱們就此別過吧!”她想做出一副很絕情的樣子,可是故作冷冽的眼睛裏,不爭氣的漫上一層水汽。

蘇清痕急道:“小月,你不要賭氣。你的眼睛騙不了人,這一路走來,我看得明明白白,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對,我喜歡你,到現在也喜歡!可這不代表我就要跟著你。我蕭月再不濟,也不會跟著一個玩弄過我的人走!”

蘇清痕訥訥解釋:“我知道是我錯在先,我隻是一時昏了頭。我隻是想,他就算不找我,也會找別人,而且袁家怎麽說也是個清白人家,家底又殷實,嫁過去的姑娘以後至少衣食無憂。我沒想到袁止朋是個衣冠禽獸!”

蕭月的眼淚大顆大顆落下,麵上卻是一聲冷笑:“就算你不做也會有別人去做,不等於你就可以做。你也知道你的行為很可恥嗎?還知道為自己想個理由開脫。”

這話,蘇清痕曾經跟蕭生財說過,如今,蕭月卻將這話又還給了他。這冥冥中的巧合,像是一個巨大的諷刺!原來,自己跟蕭生財一樣無恥,自己當初那麽說蕭生財,不過五十步笑百步罷了。報應來得還真快!

“我不管你是怎麽想的”蘇清痕道,“總之我不會讓你走的,你知不知道你一個人走了會有多危險!”

“總比和你在一起舒坦!我知道你武功高強,想鉗製我很容易,但是我勸你別這麽做。否則,你就是逼我去死!”她從來也不會玩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潑婦把戲,她是說到做到!

蘇清痕不由一驚,沒想到她竟是打定了主意要一個人走。蘇清痕道:“你沒有謀生技巧,以後如何生活?你自小在村子裏長大,也不懂得人心險惡。你長得這麽好看,又無依無靠,不會功夫,無法自保,等你到了熱鬧地段,要不了多久就會出事的。”

“我見識少不代表我什麽也不懂。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和袁止朋,也不是所有的父親都像我爹。我以後怎麽生活,用不著你操心!”

蘇清痕心知是勸不回她了,當下暗中運功,欲強行困住她。她若不願意和自己在一起,他不勉強她,但他不能眼睜睜看著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一個人漂泊江湖。

誰知蕭月手中卻多了一支金釵點在自己心口前。她身上原本有全套的首飾:一副雕花金鐲子、一對明月璫、一個瓔珞圈、一個吉祥如意鎖、頭上戴的赤金鳳釵。大概袁家覺得這些東西終歸還是自己家的,為了顯擺家底,全都是一等一的好貨色。在小屋後麵洗過澡,她便將那些東西都除下來收好了。如今,那隻金鳳釵成了她的武器:“你敢往前走一步,我就把這釵子送進去。”

“你明知道我是真心對你,否則也不會拿自己的性命來要挾我。既然如此,為什麽堅持要走”蘇清痕朝她伸出雙手,“小月,把釵子放下,到我這來,好不好?”

蕭月冷笑:“蘇清痕,你這人不地道。你拿了袁止朋的錢,就幫他騙我。你看上了我,就回頭從他手裏把我帶出來。錢是你的人也是你的。你的如意算盤不錯,可我偏不讓你如意。喜歡你———是我的恥辱!別讓我發現你跟過來,你若識相,就走另一條路吧。咱們後會——無期!”

蕭月手中的發釵一直點在自己心口,她看著蘇清痕,一步一步退著走。

蘇清痕試圖接近他,可隻要他腳下微微一動,她手裏的釵子便真的刺進去一分。蘇清痕不得已,隻能選擇放棄,眼睜睜看著她離自己越來越遠,先是麵貌模糊,最後終至不見。

蕭月直到看不見蘇清痕了,這才不再退著走,轉過身子一路疾走,直到累得氣喘籲籲才停了下來。

前方隱隱約約已可見村落,蕭月看看自己這身打扮,實在不像樣,恐怕剛接觸人群,就要被人當成瘋子了。

蕭月想著這些,便躲進了一旁的樹叢裏,將自己的大紅嫁衣取了出來。鳳冠霞帔是早就丟棄在袁家的了,原本也不是自己的東西,丟了沒什麽可惜,且按今日這情形來看,那東西即使帶來了,也不過是個累贅而已。蕭月當下用發釵挑了紅嫁衣上的絲線,將嫁衣上百花錦簇的圖樣,抽絲剝繭般層層抽去,那圖樣不一會就變成了一攤堆砌在一起的桃紅嫩綠鵝黃的絲線。因霞帔早就丟了,衣服上又沒了繡好的花樣,這嫁衣乍看下跟一身普通紅衣服也沒什麽區別了。蕭月又找來一根細細的竹枝,隻取了尖尖處那一部分,這竹枝尖也不過就比普通的縫衣針略粗了些,蕭月用金釵間在竹枝頭處紮了個眼兒,做了個簡易的針,穿上一根絲線,將紅嫁衣幾處被撕裂的口子悉數縫了起來。她原本女紅就不好,加上這針實在粗糙,那針腳縫的不均勻不說,還歪歪扭扭的,但是還好,至少這衣服是能穿了。蕭月看著滿意了,瞅瞅四下仍是沒有人跡,便匆匆退了蘇清痕那又大又累贅的衣服,換上了自己合身又妥帖的嫁衣。接著,他將蘇清痕的外套扯爛,隻留下一塊四四方方的藍布,好像個包袱一般。蕭月將自己換下的蘇清痕衣衫,包住那套金貴首飾,再放入包袱裏包好,便挎著那小包袱離開了樹叢。她心下琢磨著,得趕快找個當鋪,將這些首飾換成銀錢,再買身合身的男裝穿上。俗話說“紅顏薄命”,她蕭月雖然沒見過世麵,可她娘親一輩子都在給她灌輸這個道理,而且村子裏的姐妹婆子小媳婦的,統統都說她好看,村裏的男人也喜歡偷偷瞧她,袁止朋隻看了她幾眼,就花費大手筆將他騙進門,所以,蕭月自信的想,大約自己確實是很美的吧。聽說外頭人心險惡,她還真怕自己遇到些個“采花賊”“山大王”或者地痞惡霸之類的,強行欺負她。所以——還是男裝比較安全。

可是,等換了男裝後,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麽?好歹也是讀過書的,難道去考功名?不不不,蕭月覺得還是不要了,自己什麽官場規矩也不懂,真做了官估計也不好過,況且她人窮誌短,沒那麽大的野心,最重要的是,她不覺得自己真能考得過那些實打實“寒窗苦讀”的人。所以戲本子裏唱的那些“女駙馬”“女欽差”“女狀元”“女**”的,大約是跟自己無緣了。可是自己做什麽好呢?連個戶籍也沒有,哪裏能容得下自己這“黑戶”呢?有了,得先打聽下哪裏鬧了嚴重的洪澇旱災什麽的,然後到了下一處地方,就說自己家鄉被大水衝了,自己逃難逃出來的,戶籍證明沒來得及帶出來。難不成那些人還真去自己“家鄉”翻查戶籍麽?然後,自己就可以租個小院安定下來,再謀個安穩營生,給人做些活計,閑暇時候再幫人抄抄書什麽的,也就能養活自己了。等落穩腳跟了,與大家夥稔熟了,再慢慢叫周遭人知道自己是個女人————裝一輩子男人這種事,她覺得很不現實。還好塔木柔早教過她如何說大胤官話,她雖然不懂得和陽縣以外的方言,但是她會說官話。她娘親說了,大胤百姓大多聽得懂官話,所以很多人到了故土以外的地方就說官話,這樣就不會出現溝通困難的問題。如此倒也甚好,無論蕭月說自己是哪裏人氏,都不會因為方言問題惹人懷疑了。

蕭月心想,這麽看來,謀生也不是很難嗎!她一邊胡思亂想著,已經走入了山下的一個小村莊。此時已是中午十分,村中人大都在家中用飯,蕭月不由有些饑腸轆轆,但她不敢多耽擱,隻一氣兒往前走。她得走到更熱鬧的有當鋪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