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月抽出手,不去看蘇清痕,隻是麵無表情道:“都過去了。”

蘇清痕還想說什麽,剛一開口,蕭月便忙打斷他道:“好了,不要再說了。”

蘇清痕隻好訕訕收回話頭。

蕭月這才開始為他處理傷口,先幫他卸掉戰甲,再撕開已經粘在傷口上的衣服。因為會牽扯到傷口,所以容易將人弄疼。蘇清痕卻隻是直直望著蕭月,眉頭都沒皺一下,一聲不吭任由他擺弄。

蕭月連他一點動靜都聽不到,呼吸都快聽不見了,嚇了一跳,這才停手去看他,卻發現他一雙烏沉沉的眸子,直勾勾看著自己,依舊是平靜下蘊藏著驚濤駭浪般的神色。隻一眼,蕭月就不敢再看。她垂下頭,道:“不許再這樣瞧我。”

蘇清痕果然轉開了目光。

蕭月看到他的傷口後,長出一口氣。這次,傷他的不再是林鍾憑做的那種弩箭,而是普通的箭支,所以傷口看上去並不恐怖,但也僅僅是相對來說不恐怖。她道:“傷口看起來很深,這種藥膏擦上去,真的有用嗎?”

蘇清痕道:“有用的,隻是不如治瘀傷效果好。這些瓶瓶罐罐我也不懂,隻認得這兩種藥,或許其他的藥膏效果更好。”

這些藥瓶上,連個標簽都沒貼,蕭月也分辨不出裏麵是些什麽,卻又不敢亂用藥,幹脆就將蘇清痕說的兩種藥混在一起好了。她取下發簪,從一個藥瓶中挑出一小塊藥膏,又從另一個藥瓶中到出一些藥粉,糅合在一起,將這種重新配製後的藥膏,仔細塗抹在蘇清痕傷口處及其傷口周圍。

蘇清痕隻是看著山洞外麵一彎小小的天地,安靜的由蕭月為他上藥。

蕭月邊擦邊道:“你給點反應好不好?這藥疼不疼?若是疼,千萬別忍著。”蘇清痕給她上藥的時候,她早昏過去了,不太清楚上藥時的反應。

蘇清痕低聲道:“不疼的,隻是略微有些癢。”

蕭月聞言,這才放心了。她上過藥後,將蘇清痕裏衣撕下來一條,包紮好傷口,這才又幫他穿好衣服。

此時,蘇清痕的四肢已經完全恢複自如,隻是餓得厲害,一路上又失血甚多,因此頭暈眼花,毫無力氣。

蕭月又從包袱中拿出一包吃食,坐到蘇清痕身旁:“是生煎包。從隔壁何嫂子那裏找來的,她已經帶著兒子向南逃走了,反正也吃不著了。你將就著墊墊肚子吧。”

蘇清痕笑道:“生煎包嗎?我最喜歡吃了。”

蕭月無語。包子居然也可以成為最愛?她丈夫會做的美食可多了,包子實在是太普通了。她將那小的足可以一口吞掉的生煎包掰成兩半,半個半個的喂給蘇清痕。蘇清痕一口氣吃了五六個,便說飽了,不想再吃了。

蕭月愕然,飯量這麽小?連她都可以一口氣吃掉十個好不好?她道:“你該不是怕吃的不夠,故意省著吧?”

蘇清痕道:“我真的不餓,隻是有些累了,想休息會。”

“哦,那你睡吧。”蕭月一邊回話,一邊將手中的紙包再次包好。

“我不困。”蘇清痕答的幹脆利落。

蕭月詫異的看了看他:“你傷口那麽深,應該流了不少血吧?醒來後,又折騰了這麽久,居然不困?”若非先前雪下得太大,蓋住了血跡,她看到的血跡恐怕不隻是洞口處那一點。

蘇清痕並不答話,隻是道:“怎麽收起來了?你爬山這麽久,不餓嗎?”

“何止啊?簡直又累又餓,等我歇會,不累了再吃。”蕭月抱著包子,坐在鶴氅上,真想像蘇清痕一樣躺下休息,可惜鶴氅太小,不夠她躺,她也不想和蘇清痕並排躺著。

蘇清痕看穿她的想法,道:“你將這白狐鬥篷拿去鋪在地上,躺一躺吧。”

蕭月忙搖搖頭。

“怕弄髒?”蘇清痕問道。

蕭月再次搖頭:“我身上穿著棉襖呢,不冷。若是冷了,動幾下就又暖和了。你穿的太單薄,又受了傷,還是你蓋著吧。”

蘇清痕二話不說,右手直接將白狐鬥篷掀開,遞給蕭月:“躺一躺吧。你蜷著身子躺下去,或許整個身子都裝得下。”

蕭月接過鬥篷,卻重新抖開,將他自肩頭到膝蓋下三寸處,嚴嚴實實裹了起來:“讓你蓋著就蓋著,不要亂動。”

蘇清痕有些感動,卻又十分迷茫不解:“小月,你真矛盾。”

“嗯?”蕭月看在他受傷的份上,也不跟他計較這些個不合適的稱呼問題了,隻是奇怪他何出此言。

蘇清痕道:“你一邊討厭我,一邊卻又不顧性命的來救我。”

“我知恩圖報嗎。”蕭月撇撇嘴。

“可我害過你。”蘇清痕道。

“我說了,都過去了。”蕭月很不耐煩談到這件事。

蘇清痕見她不高興了,忙道:“小月,別生氣呀。我真的不想睡,反正你也不想躺下休息,倒不如陪我說說話。”

蕭月想了想,忽然露出個狡黠的笑容:“陪你說話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這個人好奇心重,想知道的事情可多了。我怕和你說話的時候,萬一問的問題太多,你會煩。”

“你想知道什麽?”

“是不是我想知道什麽,你都告訴我?”

“隻要是我知道的。”

“你保證都說實話。”

“我保證!”

蕭月這才滿意了,問道:“那你先告訴我,你是不是很想做這個雲麾將軍?”

蘇清痕微微搖頭:“不想。”

“啊?”蕭月一怔,她本來以為對方的答案會是想,她還等著問為什麽想呢,這下,她的問話計劃全被打亂了。她道:“若是不想,怎麽會那麽拚命?”

蘇清痕道:“我拚命,是因為不想讓大胤輸。胤軍若是敗退,最倒黴的是百姓,其次便是胤軍自己。百姓無辜,交租納稅供養軍隊,不該隻養出打敗仗的軍隊。至於胤軍,他們當中,雖然我能叫得上名字的人有限,可他們都是和我共同禦敵多年的戰士,是好兄弟。我自然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倒黴。”

蕭月問道:“真的不想?一點也不想?若是不想,為何那般縱容嚴懷?”恐怕他是在給自己留後路吧,利用嚴懷頂在前麵,好讓自己享受榮華富貴的時間更長一些。

蘇清痕苦笑:“一開始是想的,很想很想。”

蕭月道:“我猜也是,而且,你還很想步步高升,甚至封爵吧?至少,你不想日後被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蘇清痕微微一怔:“你和以前真的是有太多不一樣了,居然看事情看得這麽透徹。連長風都想不明白,我為何要任由嚴懷踩在我頭上,你卻明白。”緩了緩,接著道,“我最初是想在軍中立功上位。京城那些地方的軍營,都是有錢有門路人家的子弟才能進去,我這樣的人隻能來邊關。宛昌是大胤最大的威脅。如果能夠打勝仗,自然大富大貴,可也容易招來皇家的猜忌。邊關四十萬軍權,無論捏在誰手裏,宋氏一族的人都不會安心。”

大胤皇室姓宋。蕭月聽到這裏,接著道:“所以,你將最大的功勞都讓給嚴懷。嚴懷貪生怕死,無勇無謀,一切都隻能仰仗你,在對皇帝上書表功時,總會替你美言多多。這下,你又能升職,又能加俸祿,還能得不少賞賜。等到哪天戰事穩定,皇家想收回軍權時,首當其衝要對付的,是嚴懷而不是你。嚴懷一旦被人整倒,要麽你順理成章接了他的位子,要麽,你也不得信任,被派到一個閑散的職位上,安度餘生。權力或許不足,但卻可以做個自在的富貴閑人。至於嚴懷,你壓根就瞧不上他。他靠你得了這麽多榮華富貴,又身居高位,享受那麽多俸祿,可是每到關鍵時刻,他都隻會縮在一旁不顧大家死活,簡直爛泥糊不上牆。他下場再慘也不值得同情。我說的對不對?”

蘇清痕讚道:“不錯,我確實是這麽想的,你很聰明。”

蕭月道:“我哪有這麽多見識。是鍾憑跟我說的,這種事他見多了。”

蘇清痕神色不自然的僵了一下。林鍾憑,這個名字這個人,好像已經刻在了蕭月的骨子裏。她那麽在乎他,以至於完全無視了別人的存在。

蕭月在蘇清痕麵龐處揮揮手:“怎麽突然發呆?在想什麽?”

蘇清痕回過神,輕輕歎道:“沒什麽。”

蕭月繼續問道:“那你現在為什麽又說不想做將軍了?”

蘇清痕苦笑一下:“以前沒做將軍的時候,覺得做將軍很威風。終於做了將軍,卻又感到厭倦。不喜歡總是想著布陣殺敵,也不想整天操練軍隊,而且……很害怕自己在乎的人一個一個的在戰爭中失去生命。所以很想讓戰事結束,邊關恢複和平。然後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每天種種花養養草,過平靜的生活。”

“嗤”蕭月譏笑道,“你會種麽?”

蘇清痕啞然:“不會可以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