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月和蘇清痕來到木梁鎮城門前,皆是瞬間變色————城門樓上居然吊著大胤定遠將軍段興德的人頭!

黃昏的陽光照在灰白死寂的死人麵孔上,圓睜的雙目被血色的夕陽染紅,遠遠看來,段將軍的雙目竟仿佛因為憤怒和屈辱而充血。

蘇清痕的左手不由暗暗緊握成拳,麵頰肌肉一陣抽搐。段興德與他的交情雖不如信長風,劉青鬆等人,但卻也是一同作戰多年的好兄弟。如今他身首異處,又被人如此糟踐,由不得他不動氣。

蕭月感覺到他右手握著自己的力度加大,又看到他神情不對頭,左手還在玩自虐,忙附在他耳邊道:“放鬆,放鬆,小心被人看出破綻。”

蕭月的擔心有些多餘。這些新兵還沒有經曆過陣仗,看到被高高吊起的死人頭,麵上都有些不自在。

領隊的頭目似乎看出新兵們的膽怯,故意指向高懸的頭顱,高聲道:“大家看,這就是大胤敗將段興德的人頭。他曾經殺傷我宛昌兵士無數,今日我們終於報仇了。在木梁鎮的南城門上,還懸著明威將軍龍天賜的屍身,他死後,被鞭撻三百,掛在城樓上向大胤人示威!你們都是宛昌的大好男兒,以後,你們也會勇猛殺敵,為那些死掉的宛昌弟兄,討回公道!”

蘇清痕已經恨得連牙根都在發癢了,他必須竭力克製自己,才能忍住不在這時候發飆。到底是誰該為誰討公道?他早已經厭倦了戰爭和殺戮,但聽了這話,還是忍不住動殺機。要是哪天這頭目犯在他手裏,他一定宰了他!

新兵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我們以後要殺蘇清痕!”

其餘人也被那頭目一番話激勵得熱血沸騰,紛紛喊起來:“對,殺蘇清痕!”

“蘇清痕說不定很快就要被抓了,也有可能,早就已經死了。殺他不如直接殺嚴懷!”

“對,殺嚴懷!”

“還有信長風!”

隊伍是在一路的群情高漲中進入城內的。

進入木梁鎮後,蕭月和蘇清痕麵上再次變色。城內到處都有火燒的痕跡,路上行走的活人,除了宛昌官兵,其餘盡是宛昌百姓,大胤的百姓根本看不到一個活著的。

蕭月來過木梁鎮內數次,一眼瞧出被燒的地方多是大胤百姓聚集地,宛昌百姓生活的地段都安然無恙。

一路走去,經常可以在某個街角看到倒地身亡的大胤百姓。或被人一箭穿心,或被人打的不成人形,甚至有下半身被糟蹋的不成樣的婦人。

有宛昌的小股士兵專門負責抬走大胤的死者,處理那些無辜百姓的屍體。蕭月第一次真真切切體會到戰爭的殘酷。連頭發花白,胡子一大把的老大爺都不被放過,被人攔腰砍做兩截。她甚至還看到兩個幼童的屍體,那兩個小孩子的腦袋不知被什麽東西砸扁了,看得蕭月一陣反胃,差點就跑到一邊去吐。她隻能別開眼,強忍著恐懼和害怕,慢慢隨著隊伍前行。

心裏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問自己,這是跟一群什麽樣的人走在一起?

這些宛昌新兵,沒有一個人麵露不忍,他們雙眼發紅,高呼著勝利,一路前行。

蕭月的指甲狠狠扣入蘇清痕的手心,她自己要忍,也在提醒蘇清痕要忍。以他們現在的境況,一個不小心,就是萬劫不複。

最後,蕭月離開軍隊,熟門熟路的去了竹雪胡同去找阿齊珠老太。蘇清痕則跟隨軍隊去了新兵訓練營。

蕭月與蘇清痕道別後,一邊走,一邊擔憂的回頭看了蘇清痕好幾眼。蘇清痕的情況比她危險得多。她不過是跟一個喜歡她的老婦人在一起,蘇清痕卻是要進一個恨不得將他扒皮抽筋,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的地方。蘇清痕亦是擔心蕭月,也頻頻回顧。她一介弱質女流,要在宛昌人控製的地方生存下去,一旦被人揭破大胤漢家女的身份,恐怕會死無葬身之地。

眾宛昌新兵隻以為蕭月舍不得丈夫,蘇清痕舍不得妻子。眾人看著這對依依不舍的夫妻,或者唏噓,或者嘲笑,或者友好的拍拍蘇清痕的肩膀,以示安慰。

蕭月終於不再回望,踏入竹雪胡同。這隻是第一步。來到木梁鎮,隻是一個開始。接下來,怎麽出了這個人間鬼域才是最重要的。對大胤人來說,此刻的木梁鎮,就是人間鬼域!

蘇清痕身上有傷,根本經不起新兵訓練,一旦他的傷口被人發現,或者臉上擦的東西被人察覺,那麽很快就會發生很可怕的後果。更何況,他的宛昌話說的還很爛,不像她這麽容易扮成宛昌人。

蕭月一路思忖著,來到阿齊珠老太那簡陋的破房子裏。

阿齊珠老太聽到有人敲門,以為又有宛昌軍來給她送東西了,歡歡喜喜過來開了門,發現是蕭月後,更開心了,口中叫著:“塔木柔,你怎麽來了?快進來,外麵很亂。”她老眼昏花,完全沒發現蕭月的眼珠變了顏色。

蕭月跟著她進入屋子裏,又在她熱情的招待下落座。

思忖片刻,蕭月道:“老媽媽,我……我是來照顧你的。以後,就由我來照顧你,怎麽樣?你喜歡嗎?”

阿齊珠六十四歲的年紀,看著卻像七十四歲。頭發幹枯花白,滿臉都是褶皺。若是不看衣冠,乍看下去,已經快分不出她是男是女了。她聽了這話,喜道:“那天還有個兵長大人跟我說,宛昌皇朝不會忘了我們,會我們的丈夫兒子照顧我們,好好安頓我們。莫非,他們是特地安排你來照顧我?”

蕭月半低著頭,搖搖頭,神情、欲說還休。

阿齊珠奇道:“那你是為什麽來的?”

蕭月不好意思道:“老媽媽,我的丈夫來參軍了。”

“是嗎?”阿齊珠道,“木梁鎮外是安營紮寨的大軍,戰馬和輜重糧草都在那裏,需要的地方太大。新兵人少,他們就把新兵營安排在了木梁鎮。雖然你丈夫參軍了,可是好歹你們夫妻都在木梁鎮。比我當年,強很多呢。”

蕭月道:“老媽媽,我……我就是特地趕來看我丈夫的。我不是和你說過麽,我原是秋葉城的人。我這次為了來木梁鎮,就騙人家說……說自己是你從大瓊來的侄女塔木柔。我要來照顧你,給你養老送終。”

“啊?”阿齊珠有些意外,但看起來並沒有生氣。

蕭月對她還是有些了解的,知道她除了厭恨大胤人外,其他時候還算古道熱腸,加之對自己又有些感恩,必定不會難為自己。

蕭月道:“老媽媽,您別生氣。我……我這也是沒法子。局勢未明之前,城外的人,根本不讓進來探親。我還是沾了是你‘侄女’的光,被特批進來的。”

阿齊珠聞言笑道:“這樣啊,隻要你不嫌棄我這裏地方小,又破舊,你就住下來吧。什麽時候想你男人了,就隻管去看吧。我不會跟人家亂說的。”

隻要有她配合自己撒謊,蕭月這邊就等於暫時安全了。蕭月暗暗長出一口氣,對阿齊珠道:“那老媽媽,我以後就幫你打掃院子,收拾屋子,洗衣服做飯。”

“這哪行呢?”

“怎麽不行呢?我總不能白吃白住吧?”蕭月覺得自己現在務必要好好巴結這位宛昌老太,讓她對自己越來越有好感。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哪天又過來個宛昌軍官,一旦問起,她得務必保證這老媽媽不要說漏嘴才好。

接下來,就要解決蘇清痕的問題。

得先想法子將他從軍營裏弄出來,然後才好想法子離開木梁鎮。木梁鎮的南門現在應該守衛森嚴,等閑不得隨意出入。應該怎麽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