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月拉開營帳之時,林亦正在帳內獨自習字,發覺有人進來後,他不緊不慢的放下紙筆抬起頭。看到是許久未見的娘親,小家夥豁然起身,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卻並未再像以前那樣哭出來。

蕭月疾步走過去,一把將兒子抱在懷裏:“小亦,乖兒子,娘快想死你了。”小孩子還未怎樣,她的眼淚先一串串掉了下來。這是她的兒子,她和林鍾憑一同養育了六年的兒子。雖然自己並未給他留下血脈,可卻依然和他有一個共同的兒子。

林亦被她摟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卻沒有吭聲,任由她抱著,還伸出手樓主蕭月,卻遲疑著不敢張口,仿佛生怕抱在懷裏的隻是一個幻影,聲音一大就會幻滅。

好半晌,蕭月才放開兒子,拉著兒子的手細細端詳。比她走之前倒是高了些,隻是明顯變黑了、瘦了,軍營裏都是大男人,可以想見根本不會照顧小孩子。兒子的頭發蓄得老長,小小年紀便和成年男子一般,在頭頂束了根發帶,將頭發紮了起來,乍看一眼,好似一個小大人。隻是身上穿的衣服俱都是十足十的好料子,樣式看起來像是從成衣店裏直接買來的。

出手這麽大方,應該是陸詢的手筆,隻是蕭月依然不滿道:“蘇清痕真是所托非人,陸詢怎麽照顧人的?把你弄成這樣。”她原本白白胖胖的兒子,被陸詢照顧的好像難民一樣。要不是身上穿的體麵,跟以前比,也太狼狽了。

林亦盯著她看了半天,才叫了一聲:“娘!”

“哎!”蕭月趕緊答應。

等了一會,林亦又道:“我也想娘了。我在軍營裏,天天都在擔心你。那個女人看起來好凶,兒子真是沒用,眼睜睜看著你被人抓走了。”他現在不隻樣子像個小大人,連神情、動作、說話也都像個大人。

蕭月忙道:“娘好好的,一點事也沒有。”

林亦道:“陸叔叔前些日子也是這麽跟我說的,我還信了他的話。可是現在一看,娘瘦了很多,人也憔悴了。”

蕭月深深歎了口氣,半晌無語。這種時候,自己怎麽可能好得起來。

林亦又道:“娘,你不要難過了,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蕭月一怔,不知他何出此言。

林亦道:“娘,陸叔叔都告訴我了。他說爹……不在了……”說到這裏,小孩子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但卻依然努力保持平靜,“娘不要傷心,以後還有小亦陪著你。小亦以後都乖乖的,再也不跟娘頂嘴了,會讓娘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蕭月現在就不能聽人提起林鍾憑,隻要一聽人說起這三個字,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尤其是林亦居然對她說出這番話,更讓人又是難過又是心痛。隻是對陸詢的厭惡卻去了幾分。這原本是她一直都在為難的事。她一直在想,見到林亦後,該怎麽告訴他林鍾憑已經去世的消息?小孩子怎麽承受這種打擊?看來陸詢已經幫她將這個難題解決了。

蕭月拉著兒子的手,哽咽道:“小亦也不要難過,我們以後還要像以前一樣開開心心的活著,爹會在天上看著我們,保護我們的。”

林亦點點頭:“陸叔叔說了,林家隻剩我一個男丁了,大名鼎鼎的林鍾憑,隻有我一個傳人。以後我就是男子漢了,我要堅強,要照顧娘親,要撐起一個家!”

蕭月捏捏兒子已經瘦得摸不到肉的麵頰:“小亦真是懂事了。”

林亦伸手拂去她麵頰上的淚痕:“娘,不要再哭了。”

“不哭了,不哭了。”蕭月一邊說著,對兒子努力露出一個笑臉,可是眼淚卻掉得更多了。鍾憑,你還沒有看到小亦長大,他現在懂事了長大了,你在天上一定可以看到吧?不過,我們的小亦本來一直都是又聰明又可愛又懂事的。

林亦的目光忽然越過蕭月,看向帳外,目中隱隱露出幾分喜色,麵上卻依然是不和年齡的成熟,生生將那份欣喜壓下去了幾分:“蘇叔叔。”

蕭月忙回頭看去,就見蘇清痕放下帳簾,朝她這裏走了過來。

蕭月起身問道:“怎麽先來我這了?你不用先去見王元帥麽?”

“去了也是挨訓,總之沒什麽好事,還不如晚點再去。”

“你這一回來,肯定早有人去告訴他了。你拖得久了,反而顯得對他不敬,隻怕他罰你罰得更重。”

蘇清痕卻轉臉看向林亦:“那我也得先看看小亦好不好,然後再去他那裏。”

林亦沒有再像以前那般和他笑著逗趣,隻是規規矩矩的行子侄禮:“蘇叔叔好。”

蘇清痕誇讚道:“幾個月不見,小亦長高了不少,比以前更懂禮貌了。”他說著,走到矮桌前去看林亦寫的字。短短幾個月而已,這孩子的字比以前成熟不少,也端莊嚴謹不少。他再次誇讚道:“不錯呀,這字比以前寫得好看很多。”

林亦謙虛道:“這段時間都是陸叔叔教我寫字的。小亦還是愚鈍了些。陸叔叔說,他跟我一樣大的時候,字都認的差不多了,粗略數數,怎麽也識得幾千字的。”

蘇清痕聞言,太陽穴突突直跳。看來陸詢家教甚嚴哪,不到七歲就認全了那麽多字,這堪比自己老爹了呀。想當初他老爹望子成龍,就是這麽“折磨”他的。六歲多不到七歲的年紀而已,卻天天叫悶坐在屋子裏練字。隻是練字的工具不佳,盡是荷葉呀,石板呀之類的。如此艱苦的條件下,爹居然還要求他必須將字寫端正……

蕭月對蘇清痕道:“好了,你現在看也看了,趕快去見王元帥吧。”語氣中甚是擔憂。

蘇清痕安慰道:“沒什麽事的,你不用為我擔心,王元帥絕不會動我一根手指頭的。”

蕭月奇道:“怎麽會?聽說王元帥執法甚嚴。違反軍法的將領和兵卒,在他手底下,從來都討不到好處,動不動就要拖出去打軍棍。”

蘇清痕解釋道:“現在是非常時期,他不會讓將領先白白折在自己手裏,最多秋後算賬罷了。到那時候,我若對敵勇猛,多立幾個戰功,這事也就馬馬虎虎過去了。”

蕭月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蘇清痕這才切入正題,道:“我來這裏,其實有句話特地想跟你說。”

“什麽?”蕭月不解的看著他。

蘇清痕道:“人悲傷的時候,不一定非得是同一種樣子。比如陸詢,他無論開心還是傷心,都很少有人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來。”

蕭月聽了這話,仔細一想,還真是蘇清痕說的這樣。陸詢表麵看起來和正常人沒什麽不同,有七情六欲,有各種神情,情緒正常,但她從來也沒有從他的神色中觀察到過他是否開心或者傷心,他似乎經常是一副嬉皮笑臉,無賴兮兮樣子。以前她從未關心過陸詢的心情,所以沒有細想過,直到這會兒她才發現這一點。

蘇清痕又道:“小亦剛才的話你也聽到了。如果不是因為林大哥,他又怎麽會對小亦這麽上心?陸詢雖然會和人說說笑笑,但是不表示他已經釋懷了,更不表示鍾憑的死沒有打擊到他。你以後……還是不要故意拿話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