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詢聽蘇清痕細細講了當日嶗山上的情形後,靜默半晌,不說也不動,目中似悲似怒似哀傷似歎服,眸子裏不斷轉換情緒。這是蘇清痕第一次真真切切看到陸詢的真實情緒,沒有嬉皮笑臉,沒有耍無賴,隻有沉痛、內疚和惋惜。

良久後,陸詢方道:“鍾憑當日在扶連山肯放過曲猶揚,到底還是走對了路。他沒看錯人,隻可惜曲猶揚還是無法救了他性命,隻能事後幫他報仇。”可惜就是把那群混賬東西全殺光了,林鍾憑也無法複生。

蘇清痕苦笑一聲,自嘲道:“我也是在嶗山的時候才知道,即使受了重傷,林大哥一樣可以輕易取了曲猶揚性命。”原來當日不是陸詢懶得管閑事,隻是陸詢很清楚,林鍾憑要放曲猶揚走,他根本阻止不了。

二人皆是一番唏噓後,陸詢起身告辭,又是一副憊懶又略帶無賴的麵孔:“本來應該備些酒菜幫你接風洗塵,不過我看我們兩個都無甚心情喝酒,我就先告辭了。你無病無患,我一個軍醫總是往主將營帳裏跑,讓人看著也不是個事兒。”

蘇清痕雖然對他的行為和身份很是好奇,有心多說幾句話,也好套些有用的信息,但也知道不太可能套出來,隻得客氣道:“陸軍醫慢走。”

陸詢轉身離去,走了幾步,忽又回頭道:“你今晚好好休息吧,改明兒有得忙了。”

蘇清痕被陸詢說得一愣,但是第二天他就徹底明白了陸詢的意思。

王斯禮將軍中打理的井井有條,但卻仍是不滿意,總是追求精益求精。盛夏將至,輜重糧草容易壞,眾兵丁擠在一處,萬一有個什麽病,也傳染的更快。原本整齊的大營在他看來,簡直就是混亂不堪。於是王斯禮下令,重整大營。

軍營的駐紮十分重要,蘇清痕對這方麵亦是十分重視。軍營四周圍著一道木牆,那木牆是先砍兩排樹幹,一排長一排短,把樹幹底下燒焦以後埋二分之一入土,長樹幹排成緊密的一排在外,短樹幹排成一排在內,然後在兩排樹幹之間架上木板,分為上下兩層,這樣長樹幹長出的部分就成為護牆,木板上層可以讓士兵巡邏放哨,下層可以存放防禦武器和讓士兵休息。蘇清痕經常命人巡檢,或者自己親自檢驗木牆,必須保證木牆均是結識耐用的木料,且沒有出現腐朽現象。平日無事的時候,還會四處視察,力保各個營區的衛生狀況不錯。

此番王斯禮有了足夠的軍費後,居然將軍營布局大肆批評一番,然後做了新的指示:營帳格局不變,依然保持兩兩相對,力保整齊劃一。重點聲明了一下,嚴禁士兵在各個營區之間亂竄,本營區以內也不許各個帳篷亂跑這條軍規很好,大家要繼續貫徹執行。

蘇清痕腹誹,其實這老家夥說的不是兵,而是將吧?讓他這個將領沒事別亂跑。王老元帥誇獎完之後,接著就是指示中的重點內容:但是,僅僅這樣做還不夠好。特別是已經快到盛夏時節了,這種格局的某些缺點,就更明顯了。應該在營帳的周圍和每個營區之間都挖排水溝,之前的排水溝太少了,兩個營區共用一條排水溝,明顯不夠。每個營區再加挖一個公用茅廁,原有的公共茅廁也要另選位置改建。他強調茅廁挖的位置非常重要,要離水源和貯藏糧食的地方遠遠的,要離營房有一定的距離,但不能太遠,以免上廁所的官兵不能及時歸隊,當然也不能太近。營區之間的間距也要再拉大一些,要留足足夠操練部隊和軍事調動的空間,單單像以前那樣建一個大校場更是遠遠遠遠遠遠不夠的。鑒於時令問題,他還下令多建幾個垃圾池,人和牲口的生活垃圾要及時掩埋焚燒。

一通命令下達完後,老元帥給了個幹活期限便休息去了,具體事宜全都丟給蘇清痕做,美名其曰“能者多勞”。就這樣,蘇清痕這個“能者”在被削減掉所有職務數月後,一下子變得忙碌起來。他琢磨了琢磨這個挖排水溝、垃圾池、建茅廁的命令後,急召相關人員來商量具體事宜,畫圖的畫圖,丈量的丈量,幹活工具不夠的,派人去采購,然後分派下去具體的做工任務。

胤軍開始熱火朝天的忙碌起來。蘇清痕是最累的一個,不隻要勞心還要勞力。他和陸詢的行事風格完全相反,他喜歡凡事親力親為。雖然事情已經安排下去,幹活的士兵開始有條不紊的忙碌起來,但是他也不好整日坐在帳內躲清閑。他打仗的時候習慣身先士卒,幹活的時候也經常在各個地點巡視,有時候幹脆自己扛著鋤頭上。主將如此,一些抱怨天氣炎熱,懶惰怠工的士兵也都不好意思起來,開始投入極大的熱情來工作。蘇清痕看著工程進度,這才滿意起來,如此這般才能在王斯禮要求的工期內高質量的完成工作啊!

隻是蘇清痕也不是每次都那麽聽話,至少那個不許在各個帳篷之間亂竄的規定,對他而言基本上不起什麽作用。話說回來,關係親近的主將之間去對方的營帳裏談論個什麽事,本來也就沒什麽問題。

蘇清痕午飯時間很喜歡跑到蕭月的營帳裏去,和蕭月母子湊一桌吃飯。他的夥食比蕭月母子的要好很多,蕭月想著應該給兒子多補補,也不介意他將飯食端到自己這邊和她們一起吃。

這日吃飯時,林亦並沒有像往常那般起來吃飯,反倒是神情懨懨的躺在**。

蘇清痕一進來便發現他的異常,忙問道:“小亦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林亦沒有什麽精神頭,隻是蔫搭搭的叫了聲:“蘇叔叔。”便又閉眼躺著去了。

蕭月對蘇清痕道:“我本來打算這幾日帶他離開。”

蘇清痕聞言一驚,她居然這麽快就要走?而且都不跟他事先說一聲?

蕭月接著道:“誰知今早剛收拾好東西,還未向王元帥辭行,他便忽然病倒了。我請陸詢幫忙診治,陸詢說是小孩子這段時間來遭受的驚嚇和打擊太多,偏偏又要硬撐著,結果心力交瘁,一時病倒了,需要好生靜養一段時間。”

蘇清痕忙坐到床邊去看林亦:“小亦,你還好吧?”

林亦無神的望著他,小聲道:“還好,就是沒有力氣,不想吃飯。”

“不吃飯怎麽行呢?要不小亦告訴蘇叔叔,你都喜歡吃些什麽,我讓人按照你的口味給我做飯,全都端來給你吃,好不好?”

蘇清痕坐的位置,剛好擋住了蕭月的視線。

林亦趁蕭月看不見,無神的眼睛裏忽然放出亮光,對著蘇清痕調皮的眨了眨眼,以口型對他無聲的說了句:“放心,我沒事。”

居然裝病?這小家夥太壞了,害得蕭月憂心忡忡,他居然還樂。蘇清痕轉瞬便想明白了,既然陸詢肯幫他騙蕭月,說明他和陸詢在聯手騙人。現在胤迷的人未滅盡,軍營裏事情又多,他和陸詢根本兩頭顧不上,蕭月和林亦這時候離開,顯然不安全。他了然一笑,微微點頭,表示支持林亦的做法。

林亦笑了笑,繼續蔫蔫的答話:“好,謝謝蘇叔叔。”

“跟蘇叔叔哪有那麽多客氣話講。你現在能下得了床麽?我們一起吃飯。”

“好。”林亦乖順的下床,隻是動作比往日遲鈍不少,又成了神情懨懨的模樣。

蕭月過來扶兒子在桌前做好,三個人這才開始吃飯。

食不言,寢不語這六個字,對他們三人來說基本上就是廢話。好似很多話非要在飯桌上說才熱鬧喜慶,還有好些話必須睡前躺在**說的時候才貼心。

蕭月看著蘇清痕迅速變黑變瘦,手上還磨出兩個血泡,當下不滿道:“真不知道王斯禮到底要幹什麽,總是千方百計的整你。後勤的活全都丟給你做了,有本事開戰的時候他別讓你上陣殺敵!”一邊說著,還很好心很體貼的給蘇清痕夾了個雞腿過去,雖然那紅燒雞腿本來就是蘇清痕的夥食裏的。

蘇清痕將雞腿轉夾給林亦,以示對“病人”的體貼,這才又轉臉看向蕭月,道:“這話不要亂說,非議上峰是重罪,雖然你不是胤軍,王元帥算不上你是你的上峰,但好歹也是王元帥開了恩才能留下你,背地裏說人壞話不好。”

“嗤嗤,誰稀罕他開恩?我巴不得小亦趕快好起來,我們娘倆就能離開軍營這鬼地方了”蕭月說著說著情緒上來,居然難得一見的爆粗口,“還嫌棄我是女人,會給軍營帶來晦氣。去他媽的,老娘還嫌棄這裏全是臭男人呢!”

蘇清痕差點被飯菜噎著,愣了一會後,忙替蕭月順毛:“有小孩子在旁邊呢,注意影響。”

蕭月卻又白了他一眼:“既然非議上峰長官是重罪,那為何以前你被人暗地裏嚼舌頭,也沒見你狠狠罰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