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月站起身,似是一定要將蘇清痕手裏的紙包奪回來。秋葉城裏一片混亂,她在一家已經沒有人敢待的小酒館裏尋得豬肉、白麵和調料,辛辛苦苦剁肉餡,煎包子,不料寶貝一樣捧到他麵前,想等他吃了包子好消氣時,卻吃了閉門羹,被當眾鬧了個沒臉。

蘇清痕圍著榕樹跟她玩躲貓貓遊戲,一邊防備蕭月將手裏的紙包奪回去,一邊丟了個生煎包進口。雖然已經涼了,他仍是吃得讚不絕口:“不錯不錯,好手藝呀。”

蕭月惱道:“我從外麵買的!”

蘇清痕笑了:“撒謊都不會。秋葉城是宛昌人的地方,有賣生煎包的?”別說秋葉城的百姓已經嚇得不敢出來做生意了,即使敢出來,也不會賣這種大胤人才吃的東西。他一邊說著,手裏又捏了個生煎包,隻是遲遲沒往嘴裏送。故意伸出手,將那顆小包子在蕭月眼前晃:“你要真追上我,這包子就還給你!”

蕭月卻賭氣不追了,她往左追,他也往左邊閃,她往右追,他就往右邊躲,圍著大榕樹轉了好幾圈,連他衣角也沒碰到一下。她站在當下,氣喘籲籲道:“你別吃了。那是肉餡的,又是油水煎過的,涼著吃味道不好也就算了,還容易鬧肚子。”

雖然她氣呼呼的,但話裏話外都透著關心的意思。蘇清痕笑意更濃,一張嘴都合不上了:“你這麽說我得再多吃幾個。”

蕭月惱道:“我好心勸你,不聽勸算了,不管你了。都怪你那麽凶巴巴的對我,不然你還能趁熱吃幾口。”

蘇清痕將手中一直捏著的包子遞給她:“不涼,是熱的,不信你嚐嚐。”

蕭月才不信:“少騙人了。”那包子是涼的還是熱的,別人不知道她還不知道嗎。

“是真的,你摸摸看。”蘇清痕神情十分誠摯,實在不像騙人。

蕭月雖然還是不信,但終究忍不住,伸手將生煎包接了過來,觸手果然軟軟的還挺熱乎。

看著她素白纖細的指尖,粉紅如花瓣的手指摸過來,蘇清痕隻覺得心裏微微一癢,可終究是連她一塊指甲片也不敢妄動一下。

蕭月不可思議道:“怎麽這個包子還是熱的?”

蘇清痕道:“看你這樣子,這幾天累壞了吧?既然包子是熱的,那就趕緊吃吧。”

蕭月吃了個包子進肚,胃口一下子打開了,這才想起已經幾日沒有好好吃飯,隻靠幹糧和清水度日。猛的吞了一個包子下肚,也覺得自己手藝好極了,唔,真香!

蘇清痕又拿出來一個:“是不是剛發現肚子已經很餓了?再吃一個。”隻是這麽說著,卻不遞給蕭月。

蕭月也不急著要:“本來是做給你吃的,你自己吃就好了。”

蘇清痕但笑不語,隻將手裏的包子捂熱了,這才遞給她:“你先吃!”

蕭月接過來熱包子,一下子反應過來,忙道:“別胡鬧了,內力不是這麽浪費的。”好好的功夫,居然拿來給她熱包子。

蘇清痕剛開口要說話,蕭月直接將手裏熱乎乎的包子塞進了他嘴裏:“快吃包子吧。”

蘇清痕一直從嘴裏暖到了心裏。這生煎包,真是,越來越好吃了!

反正現在是夏天,即使吃些涼的也沒關係,兩個人幹脆坐在樹下,你一個我一個吃起生煎包來。如果不是蕭月不同意,估計蘇清痕會一個一個的把包子捂熱了再給她吃。

最後一個包子吞下肚,蕭月意猶未盡:“早知道就再多做些!”

蘇清痕震驚的看著她:“你吃了十五個包子,你知不知道?居然還沒飽?”也沒記得她胃口有這麽大。自己也才吃了二十來個。

蕭月道:“我早上就把帶的幹糧都吃完了,午飯都沒得吃,一直餓著肚子,現在當然飯量大。”越說越後悔那天晚上把他的飯砸掉,他肯定比自己更餓,“早知道那天說什麽也不會扔了你的飯菜。”

蘇清痕一怔,琢磨了好一會才想明白這兩句話之間的因果關係,又笑了起來:“好了好了,都過去了。我現在總算是明白了,你是想偷偷溜出軍營,又怕被我發現阻止你,所以故意氣我,讓我不再去你營帳裏,也不想再聽你那邊的情況。”

蕭月道:“人都讓你和曲猶揚宰了,我怎麽也得做點事的!抓住信長風,這事才算了了!”

說到這裏,兩個人卻又都想起信長風來。

蕭月看著忽然便麵帶愁色的蘇清痕,道:“你準備如何處置信長風?”

蘇清痕神色愈發暗沉,道:“這不是我怎麽處置他的問題,大胤有國法。”

蕭月歎了口氣,道:“我抓住他的時候,他跟我說,他早就料到自己不會有好下場。”

蘇清痕又是一怔,抬眼去看她:“他跟你這麽說?”

蕭月點點頭:“可見他這麽做不是為了名利富貴,他一開始就看清了結局。”

但是卻堅持選了一條不歸路。明知道在宛昌不會有好日子過,也要把大胤拖下水,甚至不惜背叛昔日的好兄弟!

蕭月接著道:“他看到你過去的時候,還求我讓他死個痛快,說沒臉見你。”

蘇清痕心情越發沉重起來,沉思良久方道:“無論怎麽樣,我總得死個明白,不能稀裏糊塗就讓人暗算受傷吃敗仗。”

蕭月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慰,忽又展顏笑道:“不說這些了,想點開心的事吧。現在連宛昌皇帝都抓了,監國太子的降書也會很快送來,你終於能得勝還朝了。蘇清痕,你的榮華富貴馬上就要到了。還是想想皇帝會給你封個什麽爵位吧?”

蘇清痕聞言心情卻越發沉重:“我不會有榮華富貴的。”

蕭月被他的表情和話嚇了一跳,總覺得這話透著一股子不吉利,她勉力笑道:“怎麽會沒有呢?這次平定邊疆、收服宛昌,你是定鼎首功。雖說不是開國功勳,一等公恐是輪不到你了。但是按照以往的慣例,怎麽也可以封個二等侯爵的。就算再不濟,皇上實在看你不順眼,也可以封個三等伯爵吧?”

蘇清痕也笑了:“你居然連這個都懂。真是不一樣了,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傻乎乎的一出門就給人家騙的小姑娘了。”她所有的麻煩都已經解決了,而且再不是以前那個軟弱無力的小姑娘,就算沒有他的保護,她也可以生活的很好了。

蕭月假意惱道:“說什麽呢?我一直都很機靈的。”

“對,你最聰明!”蘇清痕笑著敷衍了一句,便仰頭去看天。樹冠並不能遮擋他的視線,他還是可以看到一望無垠的藍天,朵朵白雲綴在上麵,安閑自在,姿態變幻無窮。若換了往常,蘇清痕看到這番景象,定會覺得胸中開闊,心情疏朗,此番卻隻是暗自感慨白雲蒼狗世事無常。他低聲道:“小月,你有沒有體會過那種心情?一個人努力了很久,終於擺脫了憑別人一句話定生死的命運,然後繼續努力,努力到足夠強大,讓別人再也不能隨便將他怎樣。結果卻忽然遇到另一個力量更強大的人,他的生死仍然掌握在人家的一念之間。”

“啊?”這話分明是有所指的,蕭月卻聽得不大明白。

蘇清痕又道:“你說連爭都不爭,連反抗都不反抗就認輸,是不是很丟人呢?”可是又有什麽好反抗的呢?貓抓老鼠,老鼠再怎麽掙紮,也隻是被貓玩弄而已,還不如輸的體麵一些。

蕭月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緊緊握住蘇清痕的手:“你是不是遇到什麽麻煩了?”

蘇清痕低下頭來,看到蕭月花容失色一臉的緊張,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嚇著她了:“沒事,我不過隨口說說。”反正結果也不一定就是死。

看到自己一雙手被蕭月緊緊握住,壓抑許久的感情一下子噴發出來。蘇清痕反握住蕭月,低聲緩緩道:“小月,你心裏還是有我的吧?”他很小的時候就懂得察顏觀色,六年前的蕭月又是不會隱藏自己的人,他又怎麽會看不出她的心意。他一直都知道,蕭月是喜歡他的。隻是後來他把她弄丟了,然後半路殺出一個林鍾憑,生生把他在她心裏的位置給擠跑了。他很努力很小心翼翼的想重新走進她心裏,小心到沒有她的示意,他連她一根手指頭都不敢亂動。可是現在已經得到了這種關頭,他怎麽也要試一次。

感受到他溫熱的吐息,蕭月心裏一慌,但很快鎮定下來,一點一點用力抽回雙手。

蘇清痕眸中的希望一點一點淡去,心一點一點沉下去:“小月,你明知道我的心意,一定要拒絕嗎?一點挽留的餘地都沒有嗎?”

蕭月道:“本來還是開開心心的,氣氛卻忽然變得這麽沉重,都怪你。我走了。”說著,起身就要走。

蘇清痕在身後叫住她:“小月,我隻是當年錯了一次,就一次……一定要用一輩子來還嗎?”

蕭月的淚珠又一串串落了下來:“不關你的事。從鍾憑死的時候,我就已經不可能再接受別的男人了。”

“為什麽?林鍾憑以前明明喜歡華若雪,他可以移情,為什麽你不行?”

蕭月的眼淚越掉越多:“如果……如果華若雪沒有拿我要挾他,他也不會死……”

蘇清痕大步走到她麵前,抓住她一隻胳膊,阻止她離開:“你不能這麽想!從林大哥去世的時候,我就一直擔心你會把事情想成這樣,可沒想到你還是會鑽牛角尖。如果你真的這麽認為,你這輩子都不會再真正快樂。說到底,這一切都跟你無關,是嶗山派內部的紛爭和胤迷的無恥聯手逼死他的!如果林大哥當初也和你想的一樣,那他直接殺了曲猶揚,殺了下令讓他去胤迷做內奸的人,不就什麽仇都報了?他何必一直背著包袱生活?”

蕭月別過臉:“我知道你說的有道理,可是我沒辦法,我就是放不開。這件事是我心頭的刺,大概……大概這輩子都拔不出來的刺!”

蘇清痕的手漸漸鬆開,無力的垂下來:“也好……這樣也好。”

蕭月不忍再回頭去看他,掩麵跑開,淚水從指縫裏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