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痕麵色沉靜,有的,隻是毫無感情的的發問。

信長風並未打算再瞞他,麵容漸漸變得苦澀:“我根本不是什麽信長風,這個名字隻是我隨口胡謅的。就連我的戶籍,都是偽造的。”

蘇清痕並不意外。懷疑信長風是叛徒後,他便已經命人悄悄調查信長風的身世,卻發現在信長風的戶籍所在地,根本查不到這個人。

信長風忽然問道:“你聽過沈如風的名字嗎?”

沈如風?!蘇清痕道:“大名鼎鼎如雷貫耳。當年我保鏢行走江湖之際,聽很多人提起這個名字。少年俠客,意氣風發,一柄快劍快意恩仇,一人一劍就掃平了威平十三莊。威平府因為地靠西疆,是三不管地帶,十三莊作威作福多年,壓得當地百姓有苦難言。沈如風滅了十三莊後,威平府百姓才重獲安寧生活。沈如風也因此名震江湖。沈如風風頭最勁之際,江湖上除了林鍾憑的名字,就是他的名頭最響。不過不知道為什麽,這幾年漸漸聽不到沈如風的名頭了。也許是我參軍之後,再不問江湖之事的原因。”

信長風唇邊**起一抹笑意,無悲無喜,隻是淡淡的,虛無縹緲,看似有細觀則無:“那些都是虛名了。”

蘇清痕眉毛揚了揚,語氣中略帶訝異:“莫非你就是‘沐風劍客’沈如風?”

信長風苦笑:“其實十三莊不過是當地的地痞惡霸組建的十三個莊園。他們也都會些三腳貓的功夫,再仗著人多勢眾,欺壓百姓,強搶民女,久而久之自然惡名遠播。中原武林人士不喜西疆瘴氣多,氣候太過濕熱,所以很少去那裏,以至於無人知道十三莊真正的底細。偏偏我那時候年少氣盛,看不慣有人作惡,於是仗劍西疆,三天之內平了十三莊共計一千八百九十人。盛名之下,正是春風得意,全天下都不放在眼裏,隻覺得如此快意恩仇,真是不枉此生。卻不知善惡到頭終有報,十三莊作惡多端自有報應,我仗著劍法高強屢造殺孽,一樣會有報應。我血洗別人滿門,自有人也血洗我家滿門!”

蘇清痕聽得詫異:“這話怎麽說?”

信長風又是苦笑:“你自幼與家人失散,一心隻想著全家團聚。卻不知我們這種父母雙全闔家歡樂的人,卻一心想著往外跑。因為年少時的一時意氣,隻想著日後能做出一番霸業。便不顧家人攔阻,一心離開家鄉去外麵拜師學藝,老父老母幼弟幼妹無人照看也全然不顧。最後我學有所成,名氣漸大,更是隻想著在外麵闖**,家裏人全不放在心上。他們全是生活在市井的老實人,哪裏曉得江湖中的事。即使偶爾聽聞,也不會以為那個殺人如麻的沈如風和他們養大的沈石頭有什麽關係。他們一心一意盼著離家出走的小石頭有朝一日能夠平平安安回家。”

“後來呢?你有沒有回家去看過他們?”

信長風麵部肌肉微微抽搐,似乎在竭力隱忍:“有,隻可惜回去的晚了,隻看到全族二百餘口人身首異處!”

“什麽?”蘇清痕終於動容,驚詫不已。

信長風道:“事情的起因原本很簡單。縣太爺的兒子要做生意,看上我們家祖傳的兩間鋪麵。我爹不肯給,他就誣陷我爹,說在我家鋪子裏買東西時,我爹偷了他的銀子。他帶著一幫狗腿子將我爹鎖到了衙門裏。我娘一個婦道人家,整日惶惶不安,最後決定破財消災,反正沒了鋪子還有田地,一家人又不是活不下去。就在族人的陪同下,將文契拿去衙門,交給縣太爺的兒子。縣太爺的兒子收了文契,將我爹的屍體抬了出來交還給我娘。原來那個惡少為了逼迫我爹同意將祖傳的鋪子讓給他,就在牢裏對我爹施刑,我爹熬不住死在獄中。我娘是個烈性子,將我弟妹托付給同去的族人後,一頭碰死在了縣衙門口。”

這番身世卻又比蘇清痕當年的遭遇不知慘烈了多少倍,可是更慘的還在後頭。

“龍頭縣沈氏一族雖然俱是白丁,可卻都是硬骨頭。我們族長已經是年逾古稀之人,卻不甘心子孫枉死,帶著一幹族人湊足了盤纏,一狀告上府衙。可是府尹大人早已收了縣令的賄賂,哪裏肯管這種事,隨口安撫了老族長幾句,就讓族長帶人回去。幾位族叔裏有人脾氣爆,當即不悅,說話難免不客氣,衝撞了府尹。我的族人和府衙的人發生衝突,被拿了幾個下獄。老族長忍無可忍,回去後賣了自家田地,割破手指請來秀才寫了血書。他帶著足夠的盤纏和族人一道去京都,在禦史台外麵擊鼓鳴冤後,就吊死在禦史台對麵的歪脖子數上。一個族伯將血書呈給禦史大夫。就這樣,沈氏族人前前後後搭了幾條人命進去,終於,事情一下子就鬧大了。”

信長風說到這裏,因為虛弱,再講不動,坐在椅子上直喘氣。

蘇清痕早已動了惻隱之心,又倒了碗水給他。

信長風一段話說下來,又是嗓子冒火,也不客氣,一大碗涼茶下肚後,這才又緩過氣兒來。

蘇清痕問道:“那後來呢?事情既然鬧大了,這事總得有人管吧?”

信長風目中露出恨意:“不錯,是有人管了。禦史大夫薛承恩接手這起官司,可是最後的結果卻是……是……有人告發龍頭縣沈氏一族,說沈氏一族出了賣國的叛徒。”

蘇清痕覺得這種事簡直荒謬至極:“一族的白丁,怎麽會出賣國的叛徒?”

信長風道:“說的是。這麽簡單的道理,偏偏主審這件案子的官員想不明白,硬是在老族長家裏搜出來一張通敵宛昌的密信。最後,皇帝下令,沈氏一族被抄家滅族!”

蘇清痕仔細想了想,似乎從軍之前確實耳聞過這麽一件事。不過他當時距離龍頭縣甚遠,人也不在京都,所以並未聽人細談這件案子。沒想到案子背後的真相,竟是這樣的。

信長風目中是不盡的悔恨:“我那時候還與江湖上結交的酒肉朋友,在一處妓院裏花天酒地,喝的酩酊大醉,尋歡作樂、眠花宿柳,不問世事。等聽說消息後,早已是臨近處決之日。我拚盡全力趕去法場,到了那裏以後,隻看到沈氏一族的屍體。他們連幾歲大的小孩子都不放過。”

蘇清痕怎麽也想不明白:“怎麽會這樣?薛承恩就算不想幫沈氏一族伸冤,直接踢皮球就行了,何必如此大費周章?何況這麽大的案子,除了薛承恩,應該也有其他官員協同辦案。莫非薛承恩就一手遮天了不成?”

薛承恩的名字他聽過。是個人麵獸心的畜生,慣會在人前做戲。自從做了禦史大夫,從皇帝到京畿百姓無不交口稱讚,實則暗地裏做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後來還是六扇門查案時,查到他頭上,林鍾憑掌握了他害人的證據,這才將這隻老狐狸繩之於法。但是不管怎麽說,謀反是大罪,處死全族,是需要禦筆親判的。皇帝竟然昏庸至此,一點端倪都看不出來麽?

信長風目中一片冰冷,道:“那府尹有個女兒,是當今皇帝最寵愛的麗妃。”

帝後不和,皇帝寵愛麗妃娘娘,此事朝野盡知。若非後族全力壓製,隻怕麗妃的娘家早就封侯拜相了。

蘇清痕道:“你的意思是說,後宮作亂?麗妃吹吹枕頭風,再利用手段彈壓下麵的官僚,收集罪證,皇帝自然深信不疑。”

信長風雙目微闔:“除了這個,我想不到別的理由。”

蘇清痕微微歎氣,語氣中是深深的失望:“這個朝廷從上到下從裏到外,已經全都腐爛了。”

信長風咬牙道:“是我沒本事。狗皇帝兩次祭天,都帶著那個妖妃,可惜我一次都沒能得手。讓那對狗男女迄今逍遙在世。”

這意思是說,他曾經刺殺皇帝,隻是失敗了。蘇清痕再次驚道:“你是說……那兩次轟動大胤的刺殺案,都是你做的?”

信長風咬牙道:“我滅了那狗縣令和狗府尹滿門仍然不解氣,狗皇帝和妖妃的命我也要!”

他少小離家,肯吃苦又加上運氣好,年紀輕輕便名震江湖,成為少年江湖子弟中的佼佼者,可謂備受欽羨。得意忘形之下,根本無暇回去看一眼老父老母和尚且年幼的弟妹。結果忽聞噩耗傳來,連在父母麵前懺悔的機會都沒有,就已經是天人相隔,當真是又悔又恨。重重恨意積壓在心頭,他哪怕舍得一身剮,也誓要將那狗皇帝拉下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