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痕被人帶到一間四周防守及其嚴密的營帳裏,周遭的營帳俱是一片漆黑,安靜的不像樣,隻有這一間營帳內燈火通明。

王斯禮穩坐在上首,身邊是兩列十分麵生的侍衛。

還是真是夠小心的。蘇清痕心裏冷笑。

王斯禮看看蘇清痕發白的麵色,汗濕的兩鬢,被他自己為了忍疼而咬破的唇,心道他定是疼得受不了。當下也沒多說,指了指靠近營帳口的椅子:“你有官職在身,不用跪著受審,坐吧。”

那椅子上還很貼心的放了個厚厚的棉墊子。

可蘇清痕若真是被打的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麽嚴重,即使這樣,坐下去也是折磨。這個老匹夫!

蘇清痕周身要穴被人製住,隻餘兩條腿還能走路,他不再忍著身上那點真正的痛楚,由著古怪的姿勢走路,然後穩穩的坐到了椅子上。果然,舒服多了。麵上卻隻是暗暗的咬了咬嘴唇,表示自己此刻十分痛苦。

王斯禮一直緊緊盯著蘇清痕,看他走路姿勢不像有假,又見他坐下的一刹那,汗水更多,嘴唇咬的更厲害,更是放下心來。他沉聲問道:“你可認罪?”

蘇清痕麵部表情放鬆下來,道:“我認又如何,不認又如何?反正我認與不認,下場都一樣。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此番你定然是要將那兩條人命全都算在我頭上,將我在邊關直接處死。如此一來,進京之後,你就可以獨享頭功,順利掌握邊關六十萬大軍的軍權。寧王有心篡位,你身為寧王心腹,自然要將邊關軍權穩穩當當捏在手中,才好助寧王成事!”

王斯禮道:“總算你還有幾分明白。”

蘇清痕好笑道:“王元帥難道就不怕功高震主,回京之後,還沒等有下一步部署,就被皇上給除了?帝王疑心本來就重,古來皆是如此。而且我聽說,似乎王元帥的小孫女是皇上身邊的靜妃。想來皇後和麗妃都不想看著靜妃娘家越來越成氣候,她們如果再合力吹吹枕頭風……王元帥,我就算真的死在了這裏,你又能保證你一定會有好下場嗎?”

王斯禮沉聲道:“我既已有這番做為,必然已經是前思後想過,你就不必為我擔心了。”

蘇清痕道:“嗯,說的也是。寧王既然在皇上麵前舉薦了元帥,定然也會保得元帥平安無事。況且皇後和麗妃可以吹枕頭風,靜妃一樣可以吹枕頭風,讓皇上對你放鬆警惕。不過我真是替靜妃可惜,她保下她爺爺後,日後說不定就要後悔。”

“什麽意思?”

蘇清痕道:“聽說靜妃在家中時,不過是一個不受寵的小庶女罷了。王元帥如果參與謀反,靜妃一直呆在皇上身邊,首先就跑不了。她肯定是第一個在這場叛亂中犧牲掉的女子。他日寧王大事得成,王元帥為子孫後代掙下一份世襲罔替的公爵後,也不知還會不會記得她這個小小的庶出孫女。”

王斯禮覺得氣氛越來越別扭。怎麽聽都像是蘇清痕在審問他、譏諷他,而不是他在審問蘇清痕。他道:“古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況且想要成就一番霸業,必然是要做出犧牲的。靜妃既然是從我王家出來的,為了王家的子孫後代做一點小小犧牲也是應該的。蘇清痕,你就不用在這裏悲天憫人了。無論是我還是我的小孫女,處境都隻會比你強,你還是先關心你自己吧。”

蘇清痕道:“我關心有用嗎?我若是不想死,你就不殺我嗎?”

王斯禮道:“蘇清痕,識時務者為俊傑。當今天下形勢,你必然也是有過一番分析的。你應當知道,寧王此舉有勝無敗,絕不會或者說很難會出現什麽變數。我是真心惜才,隻要你肯歸順,我可以留你一命,再幫你向王爺求情,或許你就不必如此短命。”

蘇清痕道:“我早就厭倦了戰爭,如今隻想隱退過安穩日子,寧王的事我不想摻和,當然,我也不會去向誰告密來謀求富貴。”

王斯禮道:“既然你打定主意不會向人告密,那又何必如此固執?死在別人的疑心下,到底值不值?蘇清痕,我是真的不想你死,所以才來苦口婆心的勸你。寧王若不反,即使我不跟你搶功,你安穩回京後,無非封個伯爵。現在有個大好機會擺在眼前:你若不肯效忠寧王就是死路一條,你若肯效忠寧王,日後封個世襲罔替的異姓王,都不是沒有可能的。”

蘇清痕輕揚唇角,挑起一個譏諷的笑容:“這算是威逼利誘麽?在王元帥看來,封王封公侯是無上榮耀,還能蔭庇子孫後代,哪怕為此搭上親人性命也無所謂。可是我這個人天生沒出息,不求大富大貴。當今皇上昏庸無道,寧王要反,我舉雙手讚成,所以絕不會向外透露一個字。可若要讓我去殺那些本來和我一樣,隻為保家衛國或者養家糊口才拿起刀槍的戰士,我又實在做不到。我不想為了富貴和求活,就拿起刀劍斬殺自己的同胞。若我能有子孫後代,我覺得他們靠誰都不如靠自己雙手拚前程來得好。所謂兒孫自有兒孫福,何必操心那麽多。”

王斯禮又是可惜又是遺憾,但那惋惜的神情隻是稍縱即逝,很快又是一副冷漠無情的麵孔:“蘇清痕,你這是自尋死路。”他深深吸了口氣,朝左右道,“給他個痛快吧。”言罷,竟是閉上眼,不忍再看。

帳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本來利刃出鞘,朝蘇清痕走去的侍衛停下腳步,看向王斯禮。

王斯禮沉聲命令道:“來人,去看看,什麽人來搗亂?”

沒一會,帳外有人進來稟報:“回稟元帥,是蕭月來了。她的馬很快,我們又不敢傷她,根本攔不住。她朝這邊過來了。”

蘇清痕聞言心頭一跳。

王斯禮命令道:“一定要攔下她,如果實在不行……”他沉聲一字一字道,“直接將人打暈拖下去。”

那通稟的人一臉驚懼:“可是……世子那邊……怎麽交代?”

他話音剛落,蕭月暴怒的聲音已經在帳外響起:“王斯禮,你個老匹夫好大的膽子!你馬上把蘇清痕放出來!”

外麵的人團團將她一人一馬圍在中央,蕭月到底是不敢直接縱馬從人身上踏過去。她沒有那麽狠的心腸。

戰馬隻能馱著她,在原地不停的踱步。蕭月看著營帳內那個熟悉的背影,心中焦急不已。她朝營帳裏叫道:“王斯禮,你當姑奶奶跟你一樣老眼昏花看不清事嗎?邊軍什麽時候輪到你做主?陸詢還沒開口,如果你敢就這麽殺了蘇清痕,不怕陸詢後腳就宰了你?”想想又覺得這話震懾力明顯不夠,她又補充道,“陸詢和蘇清痕的交情,你壓根就沒看透,你真以為陸詢隻當蘇清痕是個可用之人這麽簡單?”這種關頭,還是將蘇清痕和陸詢的關係說得越鐵越好,“你真敢背著他殺了蘇清痕,他就真能要了你的命!如果我沒猜錯,陸詢是個假名字,他的真實身份,是寧王世子宋子詢吧?寧王女兒眾多,可卻隻有這麽一個寶貝兒子。陸詢就算將你宰了,寧王再不高興,最多父子兩個大吵一架,不可能把自己的獨子怎麽樣。”

王斯禮聞言登時變色。

蘇清痕聽得這話,這才驚覺,自己有可能真的猜錯了陸詢的意思,他問道:“王元帥,要殺我的,到底是寧王還是陸詢?”

事到如今,王斯禮也不怕將所有的話都挑明白:“世子爺覺得你沒那麽迂腐,還想再爭取你。是王爺向我發來密函,下令處死你。我不過是惜才,想要再給你一個機會,也好為你求情,留你一命。豈料你竟如此不識時務。”

王斯禮身邊一名親兵道:“元帥,怎麽辦?看來蕭月也早就猜到真相了,隻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讓我們以為她一介婦人,什麽都不懂。”

王斯禮沉吟道:“為了安全起見,不能再留她了。”

蘇清痕咬牙道:“你敢!”

不等王斯禮再開口,王斯禮身邊的親兵又道:“可如果這麽做……世子爺那邊……我們私自處決了蘇將軍,又將蕭月也……我們怎麽交代?”

蕭月囂張的聲音再次傳入帳中:“王斯禮,虧你一把年紀,連縣官不如現管的道理也不懂麽?現在的情勢是,如果陸詢不讓蘇清痕死,你最好聽陸詢的。有陸詢替你頂著,不殺蘇清痕的過錯,怎麽也輪不到你頭上。如果你殺了蘇清痕,就算陸詢真的不敢違抗父命,你就有好結果嗎?寧王一把年紀了,這天下,早晚是陸詢的。等他上台了,有的是時間修理你這個眼裏沒主子的老奴才!你做人能不能不要這麽目光短淺?還是為你王家的榮華富貴好好想一想吧。”

王斯禮豈能容人如此羞辱自己,當下喝令道:“把她拿下,掌嘴!”

蕭月道:“你的人敢碰我一下,我就自盡在這裏,你自己去向陸詢解釋吧。”她說著,手腕一翻,露出一支精巧的弩箭,對準自己的頸部。

眾人聞言,竟真的無一人敢上前。

蘇清痕聽著外麵的動靜,越發覺得是自己想錯了。他猜對了幾乎所有的事。寧王捐出軍費,並舉薦王斯禮來邊關做統帥,順手將幾十萬軍權捏在了自己手中,以期圖謀篡位。陸詢的真實身份是寧王世子宋子詢,以軍醫的身份來到邊關,為的是事先摸清楚邊軍的情況罷了。等王斯禮來了之後,陸詢便和他一明一暗,共同掌控邊軍。陸詢想拉自己一起圖謀大業,自己不肯,陸詢拉攏不成,反倒被自己洞悉了寧王的計劃。他一直以為,陸詢不可能輕易相信任何人,自己這麽和陸詢對著幹,很有可能惹來殺機。卻不成想,陸詢並未想要殺自己,想殺自己的是寧王。

蕭月的聲音再次傳進來:“王斯禮,我數三聲,你如果再不把蘇清痕好端端的送出來,我就真的死給你看!”她就不信陸詢會讓林鍾憑的老婆就這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