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不知何時飄起了細雨。蕭月聽著外麵的沙沙聲,想坐起來,結果發現自己除了動動手指頭張張嘴外,根本無法做出其他任何動作,心中不由懊惱至極。

她正發愁之際,一個紗巾攏麵的宛昌女人捧著一碗湯藥來至營帳。那女人看到蕭月醒了,目中露出驚喜的目光。她忙放下手中藥碗,俯身去看蕭月。

蕭月不解的看著她:“你是誰?”

那女人解了麵上紗巾,麵紗下是個年紀約莫四十上下的中年女人。女人以宛昌話回道:“我叫佟古麗。姑娘昏迷三天了,三天前我們見過的。”

蕭月想起來了:“啊,我們在軍妓營見過麵。”

佟古麗笑道:“是的,多虧了姑娘舍命相救。那位蘇將軍下令把大家都放了,但是蘇將軍說蕭姑娘受了傷,需要一個女人來照顧,就將我留下了。說等姑娘康複了,即刻放我回家與家人團聚。”

蕭月“哦”了一聲,心道,算他蘇清痕還有點起碼的良知。

佟古麗跪坐在榻前的蒲團上,陪蕭月說話:“蕭姑娘,你為何不早說蘇將軍是你的情郎?否則也不會被人傷成這樣。”

蕭月一怔:“蘇清痕是我情郎?”

“對呀,若非如此,蘇將軍為何肯為了你連一身血肉都舍去。”

這都什麽跟什麽呀,蕭月皺皺眉表示聽不懂。

佟古麗解釋道:“當日姑娘受傷太重,失血過多,一連幾個軍醫都說救不活了。後來有個年輕軍醫想了個奇法,就是將別人的血渡到你身上去。那位軍醫自己也放了血來救姑娘。蘇將軍,還有一個信將軍,都為姑娘放過血。聽說最積極的就是蘇將軍了。”

宛昌人背後皆管胤軍叫“黃鼠狼”,但此刻是在胤軍軍營裏,是以,這佟古麗說話分外小心,不敢放肆,一口一個將軍。

“你是說,蘇清痕把他的血分給我?”

“是啊”佟古麗道,“我以前隻覺得胤軍統統都討厭,特別是那個什麽蘇清痕,大家都說他十分可怕,殺人不眨眼。可我看他對你是真好。這幾日,除了我給你換衣服換藥的時候,他都在這裏守著你。聽說當兵的行軍打仗,是不讓帶女眷的,可你傷的太嚴重,不能被移動,蘇將軍堅持留你在他的營帳。後來有個嚴將軍,據說是胤軍統帥,把蘇將軍叫過去問話。蘇將軍說你是他未過門的妻子,被致果校尉誤傷,如今需要悉心調理,於情於理,都該讓你留下。那個嚴將軍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麽了。”

“胡扯!誰說我是他未過門的妻子?我早嫁人了。”

“啊?”佟古麗驚訝的張大了嘴。

蕭月道:“算了,不說這個了。”

佟古麗“哦”了一聲,不再多問。摸摸旁邊的藥碗不再燙了,便端了過來喂蕭月吃藥。蕭月雖然被那藥苦的直皺眉,但仍是一口一口喝完了。

待佟古麗拿著空藥碗出了營帳,蕭月一張臉便垮塌下來,一雙星眸蒙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憂傷。隨著佟古麗的離去,一陣微涼的風夾雜著濕氣卷入帳中,蕭月不由又皺了皺眉。

外麵的春雨,淅淅瀝瀝連綿不絕,點點滴滴敲在帳篷上,讓人不由想起了江南的梅雨時節。蕭月累及,迷迷糊糊中睡去。夢裏,似乎又看到蘇清痕細雨中溫潤的眉眼,佇立於橋頭的身姿挺拔俊逸。可一晃眼,她忽然又像是來到了那個恐怖的洞房。袁止朋過來欺負她,她毫無力氣反抗。蕭月有種憋得喘不過氣的感覺,呼吸越來越急促,身子抖的厲害,直到耳邊傳來熟悉的輕喚:“小月,小月。”

蕭月猛地一睜眼,這才從噩夢中蘇醒,原來自己還在胤軍營帳裏。她不由長出一口氣,發現衣服早已汗透。

待緩過心神後,她這才看到榻邊那張關切的臉孔。看到這熟悉又親切的麵容,蕭月立刻哽咽起來:“鍾憑……”

林鍾憑以袖子當手巾,擦了擦她額上的冷汗:“小月,沒事吧?是傷口疼得厲害,還是發惡夢?”

蕭月看到林鍾憑,隻想撲進他懷裏大哭一場。他的懷抱溫暖又結實,曾經是她賴以生存的倚靠。而如今,他們互為倚靠,是彼此最溫暖的歸依。看到他沒事,她掙紮著想要起身,剛一用力,便痛得一陣抽氣。林鍾憑急道:“別亂動,小心傷口崩裂。”

林鍾憑看著她這副模樣,又是心疼又是惱火,不由蹙眉不悅的瞥了一眼身邊的年輕將領。

蘇清痕竟被他這一眼看得有些發虛。他數次指揮大軍作戰,自己也是殺敵無數,絕非膽小無能之輩,此番竟然被人淡淡一瞥,便心虛了。他心道:這人看似普通,實則不然,隻是隱忍不發而已,隻稍一表露,便有此等氣勢。究竟什麽人會有這等內斂的氣韻?姓林?鍾憑?難道還是林鍾憑不成?為什麽自己看著他如此眼熟呢?他居然這麽像五年前的那位鍾大哥。

蕭月對林鍾憑道:“我要回去,你帶我回家吧。”

林鍾憑道:“你現在經不得絲毫顛簸,起碼也得臥床半個月才能下地。”

蕭月一聽,大驚:“胡說!”

陸詢在一旁打岔:“蕭姑娘,這是鄙人告訴你丈夫的。你的意思是說,我在胡說?”

蕭月這才注意到一旁還有別人。除了林鍾憑坐在她病榻邊,蘇清痕、陸詢,還有一個年輕的陌生將領俱都站在一旁。蘇清痕已經洗漱過,還將滿臉的胡渣子刮幹淨了,露出原本英氣逼人的麵容。

蕭月白了陸詢一眼:“你這人說話是越發不靠譜了。誰敢信你這種人的醫囑。”

“我說話怎麽不靠譜了?”

蕭月道:“你叫我蕭姑娘,這就是不靠譜。我現在是林夫人,聽明白沒有?林夫人!”

她說一句“林夫人”,蘇清痕的心就莫名的顫一下。

陸詢嗷嗷怪叫:“林鍾憑,幾年不見,你媳婦脾氣見長啊!”他記得以前她受傷的時候,窩在林鍾憑懷裏時,乖得像隻小白兔。

果然是林鍾憑!蘇清痕和信長風俱是一驚。這蕭月的丈夫,竟然是昔年的大胤第一神捕!

林鍾憑此刻全副心神都留在蕭月那裏,他低聲責怪道:“小月,怎能這樣跟陸兄弟說話?你這條命,可是被他救的。算下來,陸兄弟都救你兩回了。”

蕭月瞅了一眼陸詢,不情不願道:“多謝陸大夫了。”

陸詢直翻白眼,這女人,這什麽態度?弄得好像是自己欠了她似的。

林鍾憑又對蕭月道:“蘇將軍和這位信將軍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蕭月瞅了瞅信長風,展顏一笑:“多謝信將軍救命之恩。”

她這一笑,直讓信長風有種春風拂麵之感,信長風忙還禮:“不客氣。”

蕭月聞言,又對信長風笑笑,卻是再也不理蘇清痕了,隻專注的去看林鍾憑。

林鍾憑提醒道:“還差一位恩人沒謝呢。”

蕭月聞言,幹脆將臉別到一旁,閉上眼不理人了。

林鍾憑訕笑一聲,對蘇清痕道:“真是不好意思,內子小孩心性,讓蘇將軍見笑了。”

林鍾憑二十八歲的年紀,體型高大健碩,蕭月雖然二十有一,但乍看下和十八九歲的少女無異,加之林鍾憑那廂溫言軟語的哄勸,這麽一對比,蕭月還真像個孩子。

蘇清痕喉頭發澀,勉力維持鎮定:“無妨,本就是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閉著眼的蕭月突然回過味兒來,她睜開眼,喜道:“鍾憑,你怎麽突然變得精神了?你的病好了?”

陸詢插在林鍾憑前頭道:“遇到本大夫,還有治不好的病嗎?隻要不是死人,閻王爺也得讓我三分。不過……他現在隻是看著氣色好了很多,還得再服個三五天藥才能根治。”

三五天就能根治了水土不服?蕭月心道,這也太神奇了。

林鍾憑道:“幸好陸兄弟也在軍營,不然就我方才那病歪歪的模樣,呆在這軍營裏,不但無法上陣殺敵,還要白白浪費糧食和藥材哪。”

蕭月一聽這話,這才去瞧蘇清痕。

蘇清痕看著他三個人有說有笑,心裏平白添堵。這才叫自作孽,不可活。眼見蕭月終於往自己這裏看了過來,為的卻還是她自己的夫婿。蘇清痕朝林鍾憑勉力笑道:“據說林大俠是被強行抓壯丁抓來的,既是如此,林大俠安心回家過日子便是。你的軍籍,我會著人消掉。”

“這怎麽成”林鍾憑道,“蘇將軍,雖然在下很不讚成抓壯丁這種事,被抓來時,心裏也老大不痛快。但在下身為大胤百姓,理當保衛自己的國土。自從乾寧三年,宛昌犯我大胤邊境算起,這五十年來,大胤一直屈辱求和。犧牲公主和親不說,還年年那歲貢。可是,宛昌野心勃勃,仍然不時挑釁,侵占大胤邊疆,我大胤百裏河山淪於敵手。五十年來,隻有蘇將軍帶領大胤將士打了幾場漂亮仗,揚我大胤國威,讓我大胤百姓揚眉吐氣一把。凡我大胤熱血男兒,都當存有保家衛國上陣殺敵之心,縱然馬革裹屍,雖死無憾。大的不敢說,至少也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胞和親朋做了亡國奴。”

他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營帳裏的男人各個聽的熱血上湧,唯獨蕭月氣得半死。蕭月怒道:“林鍾憑你混蛋,你不讓我回去就算了,你自己也要賴在軍營裏不走嗎?那兒子怎麽辦?你不怕小亦一個人在家餓死嗎?”

蕭月一生氣,林鍾憑那副大義凜然的氣勢立馬降了一半,伏到榻前:“娘子,你嚷什麽,小心傷。何嫂肯定會幫咱們照顧小亦的,等你養好身子能回去了,將小亦從何嫂那接回來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