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月的腦子裏早是一團漿糊,根本沒想到這意味著什麽。這山又不是隻有他蘇清痕一個人能上來。

蘇清痕道:“你坐在這裏等等,我出去看看。”

蘇清痕來到山路上向下眺望,就見下麵七拐八彎的窄窄山路上,多了七八個影影綽綽的灰影,距離他們這裏,約莫有個六七十裏。那幾道灰影速度極快,照這速度,也不過半個多時辰,他們就能來到山洞這裏。看那身形和一身裝扮,這些人是袁家的護院無疑。

蘇清痕忙退到山洞裏,對蕭月道:“小月,袁家的護院追上山了。”

蕭月這才一驚,猛地抬起頭來看袁子其。

蘇清痕將那野山雞、野兔、野山菌、野果子用那件髒外套一起包了,又提起地上的包袱,對蕭月道:“我們快些離開吧。”

蕭月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危急時刻,她竟望著麵前的男人陷入思索。她還該不該繼續信這個人?被袁家的人抓回去自然是死路一條,可跟著他走,就會有好結果嗎?這男人隻是一個無恥的騙子而已,騙了她的心之後,又無情的背棄了他。不管他是袁子其也好,是蘇清痕也好,那些情話總歸是他這個人說給自己聽的。

蘇清痕見她猶疑,當即向她保證:“小月,我之前騙了你,是我對不起你,但我現在真的想要幫你。小月,我真的喜歡你,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喜歡。雖然我現在一窮二白,但我以後一定傾盡所有努力,讓你過得幸福安樂。你願意跟我走嗎?”

說完,他朝地上的女子伸出手,靜靜的等待蕭月的選擇。

蕭月咬了下唇,思忖半晌,終於緩緩將自己的手伸出去,放在他掌心裏。

蘇清痕緊緊握住她一隻手,心中一陣激動,她還願意再信他。他道:“我發誓,這次絕不會再騙你!”

兩個人離開山洞,向更深的山裏走去。隻要出了這連綿起伏的山脈,就離開了江南地界。袁止朋再怎麽財大氣粗,他的手也伸不出江南去。

蕭月自幼在村中長大,連村子都沒怎麽出去過,哪裏走過這種山路,加上這幾日折騰的厲害,走了大半個時辰後,實在走不動了,每邁一步,都要重重喘上幾口粗氣。若非蘇清痕後來一直攙著她走,她早趴下了。

蘇清痕望望下麵九曲十八彎的山路,那幾道灰影的速度似乎更快了,想必是抬頭之際,發現了他和蕭月的蹤跡,所以加快了腳步來追。蕭月看著下麵那幾道灰影,心中也是又驚又怕。

蘇清痕安慰她道:“沒關係,我背你走。山裏的路,我自小走慣了,後來押鏢也走過不少山路,就算背著人,也能甩了他們。”

他說完,將身上拎著的包裹都反係到胸前,背對著蕭月弓下身子:“上來吧。”

蕭月踟躕了一下,還是順從的趴到了他背上。蘇清痕便背著她大步行走在山路上。蘇清痕沒有吹牛皮,他縱然背了個人,也將那些護院越甩越遠,終至再看不見那些人的影子。但蘇清痕依然不敢大意,一步也不敢耽擱,不停的邁步走,每走到一條岔路,還不忘多費一番心思搞迷魂陣,讓追蹤者一時半會摸不清他們走的是哪條路。

就這樣,他背著蕭月一直從晌午走到黃昏。一路上,二人誰也沒開口說話。蘇清痕是顧不上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想問她這兩天是怎麽過來的,又怕惹她傷心。蕭月則是不願意開口。山裏的黃昏,風有些涼,蘇清痕卻是汗如雨下,人也累得直喘氣,但仍是堅持背著蕭月往前走。

蕭月看著他通紅的麵頰、幹裂的唇,這才想起,他這一整日來粒米未進,連水也不曾喝一口。他一門心思的,就是想要帶她安全離開。這人真的是很可惡,費盡心機把他推入火坑,又拚命把她救出來。

蘇清痕正氣喘如牛步履艱難之際,忽覺肩上落了一滴水,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背上的人,竟突然抽泣起來。蘇清痕一怔,剛要開口詢問,肩頭猛地一痛。“嘶——”他疼得一陣抽氣。原來蕭月哭著哭著,忽然朝他肩頭狠狠一口咬了下去。蘇清痕手臂一顫,但很快便又穩住,托了托背上人,繼續若無其事的往前走。她心裏的委屈太多,如今也隻能這麽發泄了。

蕭月把心裏的恨,全發泄在了這狠狠一咬上,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咬了多久,直到有血腥湧入口中才作罷。蕭月鬆口的一瞬,明顯感覺到蘇清痕也長長鬆了一口氣。

天色漸漸暗下來,前方不遠處傳來淙淙的水流聲。

蘇清痕喜道:“前麵有山泉。”

蕭月輕聲道:“到了那裏,我們停下來歇會,打些水喝。”

蘇清痕一怔,一整天了,除了剛醒來那會,她還沒跟自己說過一句話呢,這下可算是開口了。

前麵不遠,果然有一線飛瀑自上落下來,沿著天長地久衝出來的細溝,淙淙的哼著歌,流到山下去了。蕭月還是頭一次看到這麽細的瀑布,她奇道:“這麽窄,小孩子一抬腳就能邁過去,居然也不斷流。”

蘇清痕道:“造化神奇,這天地間稀奇的景致和風物還多著呢。”他說著,放下蕭月,讓蕭月坐在一旁的大石頭上休息,自己解了包袱,拿出水囊去接水。

待接了滿滿一囊,他便走到蕭月身旁,將水囊遞給蕭月:“先喝口水吧。”

蕭月一怔,道:“你先喝,你都一天沒喝水了。”

蘇清痕看著她認真的樣子,不由笑了:“好,我先喝。”

兩個人喝了水,歇了一陣,繼續往前走,直到天色全黑下來,他二人才找打棲身之所————一間深山裏的小屋,小屋後麵也有道山泉,不缺水源。蘇清痕估摸著是常進深山裏的獵人,圖方便特地蓋的小屋。

蘇清痕扶了蕭月進入小屋,這小屋裏倒是有鍋有柴禾,還有個地鋪。蘇清痕讓蕭月先坐在地鋪上休息,自己燃了兩堆篝火開始做飯。

他在一堆篝火上架起鍋燒水,準備做蘑菇湯,在另一堆篝火上烤山雞,邊烤邊對蕭月道:“待會吃了這山雞,我再將那山兔也烤了,吃不了的就留到明日。隻要進了這山裏,就是我的地頭了,保準餓不著你。”

他雖然語氣悠閑,但胳膊卻忍不住有些打晃。蕭月看他胳膊發抖,便知道他今日累的不輕,便起身走到篝火旁,挨著他坐下:“還是我來烤吧,反正你都將這雞收拾幹淨了,我就舉著這根棍兒轉幾下,別烤糊就成了,是吧?”

蘇清痕笑道:“還是我來吧。你若是不嫌累,就將那些蘑菇丟到鍋子裏,咱們喝蘑菇湯。這山裏的野蘑菇比菜農種出來的好吃多了,光丟清水裏一煮,那個味兒就很鮮。”

蕭月聽得直饞,肚子不爭氣的“咕咕”叫起來。她不好意的瞅了一眼蘇清痕,這才去拿了蘑菇,在蘇清痕事先打好的一盆清水裏洗幹淨,丟鍋裏去煮。

蘇清痕變戲法似的從懷裏摸出一包鹽,往蘑菇湯裏撒了一些,一鍋湯便好了。接著,他又往烤好的山雞上撒了一些鹽。兩個人就著蘑菇湯,分吃了一整隻野山雞,那野雞又肥又嫩又香,蘇清痕烤的也是外焦裏嫩。待吃飽喝足了,蕭月不由歎道:“這雞可真好吃,你手藝真好。”

蘇清痕道:“不是我手藝好,是這雞好。村子裏放養的雞雖然也好吃,到底不如野山雞。”

蕭月道:“我家裏窮,很少吃肉,我爹有時候會去河邊補些小魚小蝦帶回來給我和娘吃,個頭大的魚蝦都拿去賣了。我娘過世後,我吃肉的機會就更少了。我後母借口家裏窮,什麽好吃的都不讓我吃。我長到這麽大,隻吃過五回雞,我記得清清楚楚呢。不過,就這回的雞肉最好吃了。”

蘇清痕聽了這話,觸景生情,心中也有些難過:“你家裏也那麽窮啊?”

蕭月完全沒注意到他那個“也”字,隻是好笑道:“莫非你不知道?我爹沒告訴你嗎?”他分明是和爹聯手騙自己,自己會去慈雲庵偷瞧他,是爹授意的,他能那麽輕易就引自己上鉤,必然對自己也是有些了解的,他很有可能是通過爹了解過自己。

她本來還好好的,突然又來這麽一句,蘇清痕一下子沒了言語。他本來確實是知道的,可這一天一夜他疲於奔命,哪裏還想得起那岔。愣了片刻,蘇清痕低頭默默收拾地上的雞骨,又拎了那野兔出去洗剝,臨出門前,他對蕭月道:“你先休息吧,我把兔子洗剝幹淨了就回來。”

關門的一刹那,他肩頭一點暗色斑痕映入蕭月眼底——那是被她咬破的傷口流出的血。血流在黑色的衣衫上,不見殷紅,隻是在黑色的布料上凝結出一塊更暗的斑點。

待他出去了,蕭月一張臉不知怎的就垮了下來。她覺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她心中有怨氣,對他始終還是存了芥蒂,可卻沒有由頭發火,終於找著機會搶白了他一句,卻又覺得自己做的過分了。事情整個有些不對頭,錯的明明是蘇清痕,自己隻是個受害者,憑什麽自己要內疚?真是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