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櫃子前頭的玲瓏,一刹那間臉色慘白。

守門人正欲離開的腳步,硬生生止住了,他眯著眼,輕聲道:“姨娘,這……”但那櫃子響了一陣,卻又沒有動靜了。玲瓏心裏怦怦直跳,也顧不得許多了,忙從腰間取下鑰匙帶子,親自開了鎖。

拉開櫃門的那一刻,紅紅綠綠的衣裳,伴隨著陳文軟綿綿的身子,散花一般,悉數落在了地上。隻見陳文麵皮青紫,雙眼翻白,看模樣十分嚇人。守門人雙腿一軟,險些癱倒在地,好容易扳著花架子穩住了身子,那上麵一盆山茶花經不住晃動,連盆帶花的,重重一聲響,落在了地上。

這事要是擱在從前,得到的定然是玲瓏劈頭蓋臉一頓臭罵,說不準還要借機扣掉幾個月的月錢。可現如今玲瓏心煩意亂的,也顧不上這點子雞毛蒜皮的小事,她跪在了地上,伏低身子,似乎想要將陳文的臉色仔細看個明白,然而終究是不敢,回頭怒喝:“一個二個都愣著作甚?還不快去請大夫?”

那守門人借機忙跑了出去,一直出了院子,徑直去了正房,那邊也兵荒馬亂的,丫鬟們端著銅盆,藥罐,茶盅,來來去去的,不得消停。陳夫人院子裏的大丫鬟,見了守門人在這裏畏畏縮縮的,也不知是為了何事,拉下臉來,問:“怎麽了?”卻並不說重話,也不將他趕走。因為這府上,丫鬟們想要買個什麽小物事,都要托了守門人去,連這大丫鬟,也不例外。

守門人本想擠出一臉笑,隨即覺得這樣不妥當,就急急忙忙說道:“少爺,少爺在戴姨娘的屋子裏……”大丫鬟小情蹙了蹙眉,然而還是什麽也沒有說。哪知守門人下一句話有如五雷轟頂,將她嚇得不輕,“少爺不知怎麽的,突然從櫃子裏倒下來了,麵皮發紫……”

小情聽完,二話不說就衝進了屋子,隨即想到陳夫人正在氣頭上,又跑了出來,“你跟我過來。”守門人言聽計從,戰戰兢兢的進了正房,跪在了陳夫人麵前,又將方才的話,說了一通。

陳夫人正端著藥碗,聞言一碗滾燙的藥汁就被潑在了地上,“大夫!快叫大夫!”小情忙扶著顫顫巍巍的陳夫人去了玲瓏的院子裏頭。那邊玲瓏正手足無措,見了陳夫人,滿臉是淚的迎了上去,“少爺不好了!”

陳夫人一把就甩開了她,疾步走進了屋子,厲聲喝道:“一群蠢材!還不快將少爺扶到**去!”望向玲瓏的眼神,似刀子般鋒利,恨不能將人千刀萬剮。玲瓏硬生生打了個寒戰,忙垂下頭去,想要作勢抬陳文一把,卻被白媽媽不動聲色的隔開了,“姨娘有孕在身,還是躲休息休息的好。”

玲瓏臉色微變,強笑道:“我也不知少爺怎麽會……”話未說完,見到陳夫人臉色愈發的難看,聲音微弱了下去。恰巧此時又有小廝來報:“夫人,葉家的那群媽媽們,又來要人了!”陳夫人隻覺得此刻千錯萬錯,都錯在這玲瓏身上,可顧忌著她懷的可能是陳家的長子,哪怕是庶子,那也是頭一個,絕不能就這樣讓葉家帶走。

隻是接二連三的出了這事,陳夫人也是心亂如麻,想不出該如何是好,揮了揮手,“尋個由頭打發了。”那小廝倒吸了一口冷氣,還欲說些什麽,見著守門人一連使了好幾個眼色,才強忍了下去。

心裏卻在暗自嘀咕,葉家那些人,若是真能打發,那也不用急巴巴的來尋陳夫人示下了。

陳夫人坐在床頭,不住拿著帕子擦拭眼淚,“文兒,你若是有個什麽好歹,可讓娘怎麽過!”大夫背著藥箱出現在了門外,屋子裏眾人忙給他讓出一條道來。那大夫將兩根細長的手指擱在他的手腕上,細細診脈,過了一會兒,才說道:“少爺這是憋著了,無妨,多休息一會就好了,最好是讓屋子裏人都退下,把窗子打開,好好透透風。”

陳夫人緊張的表情瞬間鬆懈了起來,止住了淚,一連聲吩咐丫鬟們:“還不快將窗子打開!”白媽媽親自送著大夫出去,又要了幾副壓驚的藥方,才折轉回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陳夫人神色微凝,冷冷的望著玲瓏。

“是少爺急匆匆衝進來,說讓我把他藏起來。”玲瓏在方才早已想好了措辭,“我不知出了何事,就見少爺已經鑽進了衣櫃,還讓人從外頭鎖上。我問了一句,他就有些不耐煩,沒法子,隻得讓小丫鬟鎖上了。誰知道過了一會兒聽見動靜,一打開衣櫃的門,就見少爺直挺挺倒了下來……”

一麵說,一麵偷偷看陳夫人的臉色,而後一巴掌扇在了身邊一個小丫鬟臉上,“還不快向夫人請罪!”那小丫鬟委委屈屈的跪倒在地,不住抽泣,說不出話來。玲瓏就陪笑道:“都是我管教無方,這才害了少爺……”

“你的確是害了少爺。”陳夫人目光有些陰森,“先不說是不是小丫鬟鎖上的,即便是她鎖上的,這麽一個大活人,你也瞧見了吧?”玲瓏頓時被噎住,“這,這……”搜腸挖肚的想要尋個高明些的借口。

“哼!”陳夫人冷哼了一聲,眼中充滿了不屑,“若不是你有了我們陳家的骨血,你以為我會留下你?知趣的,就給我老老實實呆著,等到生下孩子再看看文兒的意思,不知趣的,我們陳家將來多的是子嗣,何必要看著你這不知是男是女的肚子?”

一瞬間,玲瓏臉色大變,嘴角微嗡,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眼瞥去,見著陳夫人麵色鐵青,驀地雙腿一軟,跪在冰冷的地上,磕了好幾個響頭:“我知錯了……”哪怕她現在穿著華麗的衣裳,戴著滿頭珠釵,依然掩飾不了,她十多年,做丫鬟的習慣。

“你說,現在官府的人,有沒有上門去拿人?”黃氏捧著一碗杏仁茶,似笑非笑的問葉子衿。“應當沒有。官府還有幾道虛禮要走。”葉子衿悠閑的看著天際,如洗的天空,不見一朵白雲,當真是秋高氣爽。

“不過,現在陳家也該是亂成一團了。”葉子衿心情愉悅,說話也變得輕快了起來,“要不我們再落井下石一把?”黃氏撲哧一聲笑,掏出帕子拭了拭嘴角,“你想如何?”葉子衿心照不宣的橫了她一眼,“我正打算叫人去李給事中府上走一遭呢。”

黃氏一聽,立時來了興致,“怎麽回事?說給我聽聽。”葉子衿抿著嘴笑,“這麽多年,嫂嫂這點趣味,還是沒有變化。”黃氏幽怨的歎了一口氣,看起來有些楚楚可憐,“是你大哥說的,這女人,若是不出門,心眼就那麽小,”大拇指和食指比劃著,“還喜歡品頭論足,說起張家長李家短,能說上整整一天,也不見嗓子幹渴。”

葉子衿幾乎可以想見葉子辰在說這些話時,黃氏的神色,掌不住吃吃直笑,捂著肚子討饒:“嫂嫂,你可千萬別再說了,我笑得肚子痛。”黃氏卻又恢複了一臉正色,“我說的可是大實話。”“事情是這樣的。”葉子衿清了清嗓子,“那陳文,素來有斷袖之癖,將給事中的兒子逼到了手裏,害得那公子一病不起,不久就死了。”

“這麽大的事情,怎麽現在才說!”黃氏推了她一把,“早知如此,我昨兒個就該派人去李家了。”葉子衿卻托著下巴,笑眯眯的看著她,“嫂嫂,你有沒有聽過,貓捉到老鼠以後,是怎麽做的?”

黃氏一怔,隨即浮現了高深莫測的笑容,“自然是將老鼠翻來覆去的,玩上小半個時辰,然後才吃掉。”葉子衿眉梢微挑,“我聽說李家那位大小姐,如今很得皇上的恩寵,前一個月生了皇子,皇上還大赦天下,是不是?”

這事在燕京城的黃氏如何會不知曉,“不錯,我看那給事中升官加爵,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我們也不能讓人覺得是看中他的權勢,才將事情拖了這麽久才告知的。”葉子衿一臉的理直氣壯,“事實上,我本來就沒看中什麽。一開始本來是拿這件事情要挾陳文和離,答應不再泄露……”

黃氏默契的接過了她的話頭,“既然你不能透露,總有人是可以透露的。你們鬧得那麽凶,玲瓏總該知道吧?陳家也有人知道吧?”葉子衿眯著眼,微微的笑,“嫂嫂,我從前當真是沒有看出來……”

黃氏意味深長的望了她一眼,“我好歹跟著你大哥去江南遊玩了幾個月,也算得上是見過些場麵吧?”說到這裏,神色微黯,“若早知你在蘇州,當日應該去看看你的。”“這事不必放在心上。”葉子衿並不覺得自己在蘇州如何的淒慘,“橫豎都過去了,我現在不是完好無缺的坐在這裏?”

黃氏還未說話,就聽門外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葉子衿一愣。